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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安格尔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2年01月19日

丁  彦
    安格尔,画家,蕉坪市师范学院美术系的副教授。咦,安格尔,没搞错吧,是那位19世纪法国学院派的大画家吗?告诉你吧,确实没搞错,原来此安格尔非彼安格尔。此安格尔,四十左右岁的样子,恍惚记得他该叫刘什么飞。
    刘什么飞太崇拜法国新古典主义画派的那位旗手了,崇拜到骨子里了。读美院的时候,张口闭口不离安格尔,提笔便临摹他的《泉》。同学们看着闹心,就给他起了个雅号,干脆就叫他安格尔吧,没想到一下子竟叫响了,刘什么飞从此就隐名埋姓成了安格尔,堂而皇之地一直盗版到现在,乐观地估计,这个雅号将要伴其终生喽。
    说起安格尔,挺让人郁闷的。就安格尔这样的人儿,又憨又扭,还超懒,这么个集合体竟会遭人喜欢,套用时髦的话儿,叫人脉特给力了。你想想,这些毛病若搁在别人身上,那还不万人烦呀,搁在他身上倒成了遭人稀罕的磁点,嘿嘿,上哪儿说理去!
    你还别不信,随手拈来安格尔几件糗事儿,你姑且听听。
    那是前年国庆节的事儿,安格尔盛装去参加同学的婚礼。你可要清楚,安格尔的邋遢那可是空前绝后的,平日身上那条牛仔裤,人家能穿出犀牛皮的效果来,厉害吧。一件T恤,直穿到苍蝇落上去都打滑了,才翻过来再穿,低碳生活嘛。
    就这种人,那天竟能翻出西服穿上,尽管衬衫的领子不白了,尽管皮鞋灰头土脸的,但是,这身西装毕竟只在毕业典礼上穿过一回,笔挺依旧,足见他对同学婚礼的重视程度。
    在通向举办婚礼的那家酒店的街口,安格尔和朋友们勾肩搭背地走了过去。清晨莫名其妙下了场急雨,街面湿漉漉的,走在上面颇有弹性,感觉蛮舒服的。
    酒店门口,聚了一群宾朋,其中有个六七岁的男孩,拿着一支玩具枪,对着心中的假想敌,突突突射击。男孩开心极了,枪口一转对准了安格尔,嘎嘎嘎扣动了扳机。噗嗵——安格尔应声跌倒,直挺挺地躺在水渍渍的路面上,众人吓得呼啦散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惊慌失措地看着横卧街头的安格尔。
    男孩吓得哇哇大哭:“妈妈,妈妈,我打死他了!”
    众人如梦方醒,围着安格尔捧腹大笑。男孩的母亲面对脏兮兮的安格尔,哭笑不得,搓着手不知道该说哪国话好。
    这事儿另类不?如果嫌这事儿不足以展示安格尔的性格,那还有更经典的。
    安格尔美院毕业后,幸运地被蕉坪市师范学院相中,聘到美术系任教。
    安格尔执教半年,蔫人淘蔫气儿,谁会想到他竟会跟一女生暗生了情愫。嘿嘿,就安格尔那熊样儿,怎么会蒙得了潮女的芳心呢,真他妈的让人想得脑仁儿疼。
    安格尔和他的女弟子没“暗”上几日,师生恋不慎走光了。
    学院岂能容忍,立马停了安格尔的课,勒令他到学院纪委反省,这下子可毁喽。
    就在安格尔前途扑朔迷离之际,赶巧,市政府大礼堂重新装修竣工了,大厅需要一幅3米高10米宽的油画装点,市政府秘书长把任务下达给了师范学院。美术系这帮老师的油画功底,能拿得出手的还得首推安格尔,是骡子是马遛过了。正好安格尔被审查呢,闲着也是闲着,院长知人善任,把任务落实给了他。
    赎罪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啊,安格尔岂敢含糊!在学院的一间仓库里,安格尔蓬头垢面奋战了一个礼拜,大功告成。院长闻讯,亲自到仓库验收,后屁股苍蝇似的跟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员,美术系的师生闻讯,也跟着来看热闹。
    一进仓库,大家的眼球儿一下子被那幅巨画抓住了。整幅画儿用丙烯画的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安格尔把鹰的头部安置在画面居中的部位,通过强化眼睛、嘴的细部刻画,雄鹰凶猛、强悍的气势扑面而来,强势的视觉威慑力直逼观赏者。站在画前赏画的人,顿时个个被点化成鹰的猎物,彻底被慑服了。
    正在大家顶礼膜拜之时,院长突然飞起一脚踢向安格尔,一边踢还一边恶狠狠地骂:“你他妈的耍我呐!你画的啥!啊!你给市长画只鹰,你什么意思!”
    院长就是院长,一脚踢在安格尔的屁股上,却把众人的脑袋踢醒了。是啊,市政府大礼堂里挂着一只恶鹰,是不太合拍儿。
    美术系主任高鹏媚笑着附和:“这鹰是不合适啊院长,容易让人误解,你看啊,这画儿容易让人联想到老百姓是兔子,领导干部是鹰了,题材不对呀,可惜了可惜了!”
    安格尔嗫嚅地问:“院长,那改成《瓦平松的浴女》……”
    院长“梆”的又是一脚,院长脚上的功夫十分了得:“什么意思,你弄一光屁股美女给领导干部上眼药儿?滚一边去,看我没气死你不解恨是不!”
    高鹏的眼睛没离开过那只鹰:“院长,别说,这鹰画得还真有点儿大师的手笔,尤其鹰的眼睛,这色彩用的,犀利劲儿表现得入木三分,从鹰的眼睛反光中还能隐约映现出风景来,不失为精品啊。白瞎了,要不,摆在咱院的大教室里吧?”
    院长白了高鹏一眼:“你脑瘫啊,这画能抬出去吗,你让我扒了这间仓库!安格尔,不用你画了,你给我滚去继续反省!”
    安格尔够憨的吧,但是与他的扭相比,那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有个例子挺逗的,那是安格尔刚被聘用不久的事。美术系奉院里的指令,组织一次业务考核,其意不言而喻,要摸摸任教老师的家底儿呗。全体教师如临末日,敢不使出吃奶的劲儿?好在规定的考核只有两项:每人上一节素描公开课,再现场画一幅静物,静物为大丽花。
    那束大丽花灿烂在眼前,安格尔竟视而不见,他在画布上画的竟是《泉》!
    当然了,安格尔画得足以乱真,况且蕉坪也没谁见过原作。
    评委们愤慨了,对如何判定安格尔的成绩,激烈地争辩起来,多数支持判他0分。好在高鹏懂油画,力排众议,算安格尔及格。而那幅《泉》,事后却被陈列在学院的作品室里,最初被冷落在阴暗的角落里,后来不断调整位置,最后竟混到了获奖展位上。
  俗语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对安格尔来说,成也《泉》败也《泉》。他因为《泉》差点儿折了教鞭,后来因为《泉》,在画坛上一夜之间扬名立了腕。
    说来当属机缘巧合。安格尔谋得教师职业的第二年,蕉坪市博物馆面向社会招聘五名画工,消息一经披露,报名的人如过江之鲫,挖门盗洞的不乏其人,通向文化局局长办公室的走廊,差点儿爆发踩踏事件。经过道道关口筛选淘汰,最后,局长手里掐着53人的名单,脑袋大了,一阵儿一阵儿的心肌缺血!
    不要杞人忧天了,局长决非等闲之辈,肠子一转,计上心来,PK选拔!
   谁当主考官合适呢,这可是得罪人的差事,如今傻子稀缺啊!嘿嘿,局长相中了师范学院,教师单纯啊,多好的羔羊!师范学院责无旁贷被荣幸地委以重任,院长捧着“刺猬”得瑟了好一阵子,脑际突然灵光一现,他想起了可爱的安格尔。
    安格尔压根儿想不到这是个坑!他神圣地走进考场,往主考官宝座上一坐,嘿嘿,爽!
    安格尔给出的考题就一道:100分钟之内,临摹一幅《泉》。
    安格尔的题目一亮出来,全场一片哗然。
     100分钟仿佛瞬间就过去了,没有一名考生交上完整的作品来,缺胳膊少腿儿的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多数考生只画出头部或那只水罐,还有几位更惨,仅仅勾出个轮廓来。
    有位不忿的考生按捺不住,站起来发难:“主考老师,您能在100分钟内画出来吗!”
    安格尔不以为然,轻松地说:“干嘛100分钟,60分钟内搞不定,第一个录取你!”
    安格尔大义凛然地走到画架前,捞把椅子坐下,捡起地上的油画笔,对那位发难的考生亲切地说:“计时开始!”
    安格尔从容地画了起来,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聚焦到安格尔面前的画布上!
    时钟的指针在嗒嗒地跳,安格尔的画笔在厾厾地跳,众人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场内渐渐能听到呼吸声,呼吸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安格尔的笔,像指挥家的指挥棒,流畅地演绎着气势磅礴的交响乐章。突然,优雅飞舞的画笔戛然而止,啪——丢到了地上。观众和考生的神经一紧,伸长脖子一看:呀!水波般的曲线,抒发着恬静少女清泉般的圣洁,清高绝俗和庄严肃穆的美,跃然画布之上。
    《泉》完成了,大家急忙定格时间:50分钟!发难的那位考生,傻在了座位上。
    安格尔一画成名,引起了轰动。其实更高兴的,当然还是文化局的那位局长了,他老人家可以在那些残肢断臂间,潇洒地指定被录用者了。
    安格尔成为名人之后,身上的毛病就成了令人津津乐道的超凡特质了。
    这期间,曾被学院当局扼杀的桃花运,春风吹又生了。据知情人爆料,高峰时,曾有八位美女同时向安格尔发动攻势,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真难为他了。
    春风得意的安格尔,微醺地跟同事吹嘘:“我视为生命的偶像,就是那位嗅着女人味儿才能创造出真正艺术作品的大师,他老人家对女色的嗜好那是深刻而且一贯的,用一生追求和表现理想美,才创造了属于他的唯美的古典主义。我这人见贤思齐,一定好好向他学习,把天分同青春靓丽的女性结合在一起,肩负起引导蕉坪画风的重任!”
    陶醉之余,安格尔还算能守住一丝清醒,他的底线是色而不淫。艺术家特有的目光,挑剔了众多的追求者,最后在两个女人身上英雄气短了,他确确实实难以取舍了。
    环肥燕瘦,安格尔想效仿娥皇女英故事。
    原来,蹁跹在安格尔身边的那位女孩叫陈晰月,大四的学生,人长得像一株幽谷的芝兰,有着潭一样幽深的眼睛,里面蕴蓄着太多的表白。娇柔自然,不加一点修饰,清清爽爽的特有味道,看上去有种楚楚动人的清婉和幽深,撩拨着安格尔的创作冲动。而那位贺茗呢,颇像张扬的蔷薇,据说还有过一段婚史,丰韵与丰满高度的和谐,相当的灼眼。由胸部到腹部的曲线,还有舒展的后背、翘起的臀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性感但不僭越。加上性格的率真和豪放,牢牢抓住了安格尔的心,妩媚妖艳的眼神,激发了安格尔形象思维的灵感。
    安格尔感情的天平一直在两个女人之间起伏摆动,纠结过后,他竟冒险玩起了脚踩两只船的游戏,好刺激呀!嘿嘿,没看出来,这小子长了个熊胆。
    安格尔曾经给自己做过鉴定,他说:我这人啊,虽然酷爱艺术,但是只懂绘画,不懂音乐。所以我时而不靠谱,时而不着调。安格尔说得多深刻呀,多逼真的一幅自画像!
    安格尔的三角恋爱没维持上一个月,就出现了危机。
    最先是陈晰月发现了蛛丝马迹,她发现近期有个女人,频繁地给她的老师打电话,安格尔接电话的神态,太小偷了。
    那天,陈晰月给安格尔当模特,为一富商画了一幅琶女的油画。安格尔相当的满意,带着洋洋得意的情绪,请陈晰月去星巴克喝咖啡。
    安格尔心情不错,目光如炬炙烤着陈晰月。陈晰月娇羞地问:“老师,干啥呀这么看人……哎,老师,给你出道测试题,看看你恋爱中的心态好不好呀?”
    安格尔像孩子似的雀跃:“好啊,我这个人呀,人为财死,我为情生。测测我的钟情指数吧,我也想了解了解。”
    陈晰月双手捧腮,定睛地看着安格尔:“题目很简单,就是问你如果有能力有机会从事艺术工作,你会选择画家、摄影家、雕刻家和作家中的哪个,只准选一个。”
    安格尔不假思索地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画家了!你说,就我这菜鸟,除了画画儿,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陈晰月的眼帘“叭嗒”放下了,浅笑一下子风平浪静了。陈晰月情绪的微妙变化,安格尔没觉察到,他兴奋地问,我选择完了,你测试呀,快点儿别磨叽了。
    陈晰月蔫蔫地搅着咖啡,无精打采地说:“测试啥呀,你是个特自私的人。你要是选摄影家该多好呀,摄影家喜欢爱情中的互动感,只要他爱的人给他快乐,他一定回报,他在乎对方,尊重对方,总是喜欢默默地观察对方的需求,再用特别的方式,在特别的时刻,制造出特别的惊喜,让爱人觉得特别开心。”
    安格尔糊涂了:“画家有什么不好,画家多好呀,你不是努力要成为画家吗?”
    陈晰月撅着嘴说:“画家不好,画家就是不好嘛。测试分析说了,选择画家的人自私指数90%,你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想做就做,想笑就笑,向来你就只为你自己而活着,不想遵守社会规则,爱人想要改变你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你向来我行我素,也可以说你很自私。独断独行的作风,让人觉得很辛苦,所以和你谈恋爱,没戏。”
    贺茗不像陈晰月那么委婉,胡同里面赶毛驴——直来直去,她喜欢简捷。
    贺茗执掌着一家国际品牌的汽车4S店,在一次朋友聚会时,她结识的安格尔。算一见钟情吧,一晚上的接触,不知道贺茗哪根筋拧巴了,她认定了安格尔。贺茗主动发起了攻势,第二天就邀安格尔单独品茶,第三天单独KTV,第四天单独烛光晚餐……
    安格尔酒量太惭愧,三杯两盏过后,安格尔端起酒杯就找不到嘴了。半推半就,他被贺茗搀走了。飘飘忽忽的似梦非梦,他被塞进贺茗的法拉利,他被搀进了贺茗的别墅,他被躺在贺茗的床上,再后来,再后来就被……怎么会这样呢!
    贺茗的熟女胴体,让安格尔欲生不能欲死不能。尽管他依然痴迷着陈晰月,但隔不上三天,他必到贺茗家翻江倒海一宿,上瘾啊。
    就在安格尔左拥右抱之际,白天鹅宾馆向安格尔飞来了秋波,请他给宾馆宴会大厅绘制装饰画。要知道,白天鹅那可是蕉坪市唯一一家五星级的涉外酒店,真是天打五雷轰的美事,即可给自己的名誉增辉,又有丰厚的润笔费,美得安格尔直冒鼻涕泡儿。
    安格尔跟高鹏打了招呼,带上陈晰月,住进了宾馆。
    也许“市政府大礼堂案”的阴影未散,安格尔这回学世故了,第一次收起了新古典主义的法宝,尝试用俄国19世纪巡回展览画派画家希施金的技法,给宴会厅创作了三幅巨幅背景画:一幅氤氲的《幽篁修竹》,一幅浩渺的《椰风海韵》,第三幅画的是《蕉坪市景》。奇才就是奇才,“森林歌手”希施金的画风,安格尔信手拈来,史诗般地复活了!
    宾馆老总布莱恩看了,赞叹不已,又把五间贵宾室,交给安格尔装饰。
    安格尔乐迷糊了,也累迷糊了,忘了去贺茗那儿签到打卡。
    贺茗盼了一星期,没见这小子的身影儿,度日如年啊,急了,找到学院,顺藤摸瓜找到了白天鹅。凭直觉,贺茗觉得陈晰月这个小女子是个潜伏的恐怖分子。
    贺茗那是啥样的人啊,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她抓起正在画画儿的陈晰月,捞到大厅角落里,来个单刀直入。
    陈晰月多高傲啊,不屑和鄙视,激怒了贺茗。贺茗满嘴喷出的全是涉黄的蜇耳朵话。陈晰月也不示弱,以牙还牙,话不投机,在“骚货”、“小狐狸精”一系列酷词儿的旁白下,两人换上了肢体交流。陈晰月哪是贺茗的对手,一上手就被撂倒在地,贺茗拳脚齐上。
    大厅里火爆的吵闹厮打,引来宾馆工作人员和旅客的围观。陈晰月在贺茗手里,被揉搓成了小鸡崽儿。大堂经理实在看不下去,上来一面劝解,一面拼命拽开贺茗。
    贺茗甩开经理,掐着腰叱道:“你算哪根葱,敢管老娘的事儿,小心老娘废了你!”
    经理没见过这么蛮横的女人,涨红了脸:“你、你,你怎么不说人话呢!”
    贺茗指着经理的鼻子说:“嘿嘿,敢跟我顶嘴,胆儿肥了你?告诉你小丫头,姐从来不说人话,姐一直说的是神话!”
    布莱恩被惊动了,闻讯急急赶来,见安格尔路人似的抱着胳膊,站在大厅的一角,冷眼看着两个女人闹腾,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神态。
    布莱恩笑着问道:“安老师,都是您的学生吧,您的学生素质太、太不好意思嘞。”
    安格尔瞪起了眼珠子:“布莱恩先生,说什么呢,你什么眼神儿!那俩人明明是你们宾馆的员工嘛,你们员工的素质太差了,你也不管管!”
    布莱恩瞠目结舌,望着安格尔洒脱离去的身影,半天没反应过来。
    “九阴白骨爪”加扁踹,差点儿让陈晰月月全食。梦醒时分,陈晰月跟安格尔摊了牌:在她和贺茗之间,安格尔必须明确做出决断。
    安格尔痛苦啊,他如意算盘原本打得蛮好的,精神上嘛跟陈晰月谈恋爱,肉体上呢跟贺茗泄情爱,比翼齐飞,碍着谁了?上帝呀,太不公了!安格尔的迟疑、安格尔的痛苦、安格尔的吞吞吐吐,再次令陈晰月的心月食。我本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易拉环深深地爱着易拉罐,可易拉罐心里装的却是可乐。陈晰月玩累了,对不起,不陪了!
    陈晰月的离去,安格尔伤透了心,对啥都稀里糊涂的他,这回认真起来了,躲进宿舍蒙头大睡了三天。当安格尔被贺茗从床上硬拖下来的时候,人脱相了:满脸胡子拉茬的,大饼子脸儿干巴成了牛舌头饼,整个人缩水一圈儿。
    别管安格尔怎么经历痛苦的心路历程,他的画名却与日俱增渐入中天。他给白天鹅创作的《蕉坪市景》,得到市长的激赏,作为蕉坪市年度重大科研成果,上报省府。省长也看好了这幅巨制,指定为国家级科研成果,报送国务院批准。五花八门的桂冠、奖状,跟着铺天盖地砸向安格尔,什么市政协常委、市文联副主席、省美协副主席……
    市长闻讯一高兴,挥笔拨给师范学院一千万元,作为专项创作经费。《蕉坪市景》已经确定为蕉坪市的名片,安格尔作为蕉坪的国宝,天经地义地要被全力包装、推出了!
    安格尔对他的爆红,漠然置之,他依旧挣扎在他的情感漩涡之中。再在人前露面,安格尔性格大变,消沉了、木讷了,明亮的眼睛浑浊了,荒草般的胡子蓄着,乱蓬蓬的头发懒得搭理,随风飘扬在脑后,嘿嘿,不捯饬倒显得更有大师的风范了。在调色板和油画刀中寻找慰藉的安格尔,一反常态,对紫毫湖笔产生了兴趣,竟玩儿起了书法。
    高鹏仔细研判过,安格尔从未练过书法,但他涂鸦出来的点划线条,俨然具有了书家的范儿。高鹏在纸堆间,发现安格尔反复写的是一首诗:
    苦难也罢/甜蜜也罢/都来自我不能左右的外部世界/而我只能孤寂地生活着/回想往事/我曾经痛苦万分/也曾甘之如饴……让一切都留在永远的记忆中吧。
    高鹏大吃一惊,这小子还能作诗?高鹏将信将疑,上网一查,原来这首诗,是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写给他的情人玛加丽塔·科涅库娃的,爱因斯坦和安格尔心灵相通?
    浑浑噩噩混了一段日子,贺茗施出浑身解数,安格尔也没能复原,贺茗黔驴技穷了。
    一个月后的某天早晨,安格尔突然找到高鹏,申请创作假,他要到新疆去沉淀沉淀。高鹏不敢怠慢,转呈院长定夺。市长的红人儿,院长格外垂青,特批两个月的假期。
    贺茗毅然放下汽车4S店的业务,陪着安格尔踏上了新疆之旅。
    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国之大;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国之美。新疆大地是那么的广阔无垠,粗犷悲壮,同时又呈现出别样的柔情蜜意、妩媚秀美,再调和进了充满西域情调的风土人情,让安格尔心头流血的伤口,慢慢地愈合了。
    安格尔携着贺茗,漫步在喀纳斯湖畔,迷失在交河古城,失语在巴音布鲁克草原,流连在吐鲁番葡萄沟里,徜徉在塔里木河胡杨林下,安格尔找到了灵魂的归宿,他在青山绿水间,他在古朴的民风里,重塑了灵魂模型。但是,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旅途没过半,贺茗竟耐不住肉体的饥饿和精神的寂寞,逃之夭夭了。
    贺茗逃回蕉坪,康复十几天后,才在她的博客上露面。她回味了和安格尔始乱终弃的这段孽缘,字里行间流淌着温情、浪漫、纠结、痛苦和挣扎。毋庸置疑,安格尔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她给安格尔的评语是,这是个在空想和现实之间漂移的梦游人,常常把梦境当作现实,也常把现世误作梦乡,时常说着白日话,人就溜进了虚拟的世界里。贺茗不无遗憾地叹惜:安格尔这个人啊,爱,爱不起来,恨,也恨不起来……
    贺茗中途逃走,安格尔至今不能理解。高鹏后来帮他梳理了两个晚上,勉强剥离出一个根由,祸起安格尔的糙,他确实糙嘛。原来采风的头一个月,俩人过得还算快活,民族风情、花前月下,新鲜啊。然而,好景不长。安格尔是个把绘画看得高于一切的恃才傲物之人,一旦他那休眠的心被激活,面对处处入画的山河,他怎能不癫狂呢。贺茗呢,过惯了拉风的日子,受不得被冷落和被忽视,俩人的感情出现裂痕是必然的,性格决定命运嘛。
    尉犁的胡杨林,稀里糊涂充当了第三者。库车至库尔勒的苍茫沙海中,形成了神奇的沙漠森林和沙漠草原景观,临近十月的塔里木河流域,被胡杨树遮掩得呈现一片金黄,大地犹如铺上金色的地毯,不论是沙丘还是河道旁,胡杨尽情展现着玲珑剔透的金灿,更透露出不羁和沧桑的美,交错的河叉湖泊,犹如纯美的蓝宝石,景色独一无二,壮美之极。
    安格尔迷失了自我,更顾不上身边的美女了。他一头扎进林中,发傻、徘徊、涂鸦,竟日不出林子。为了证实胡杨生长着四种不同形状的叶子,他能一天不吃不喝。
    贺茗伴随过两次,她怎不想在精神上占有他啊,可枯枝朽干的,她看不出一点儿美!
    安格尔找到了精神食粮,贺茗却饿得两眼冒金星,忍无可忍,她跟安格尔大吵了一架。安格尔用生疏的眼光看着贺茗,摇了摇头,不管不顾地又走进了胡杨林。
    安格尔行程的下一站,恩赐给了伊犁的那拉提大草原。
    在祖国西部浩瀚的大漠中,那拉提犹如一块镶嵌在黄绸缎上的翡翠,格外耀眼。这里山峦起伏,牧草如茵,既有草原的辽阔,又有溪水的柔美,既有群山的俊秀,又有松林的雄壮。 “三面青山列翠屏,腰围玉带河纵横”,凭着独特的原始自然风貌,那拉提向世人展示着天山深处一道宛如立体画卷般的风景长廊。
    那拉提把安格尔的采风,推向了高潮。高山草场,河谷草场,山坡草场,草甸草场,高原草场和高寒草场,湛蓝的河流,晶莹的冰川,银装的天山,翠绿的青松,洁白的哈萨克毡房,那拉提的多层性和多样性,让安格尔有了涅槃的感觉。他跟着哈萨克牧民,融进了广袤的草原,三五天只见羊群不见人影儿,比哈萨克还哈萨克。
    贺茗呢,步入草原萌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跟安格尔亲近亲近,她太需要了。安格尔却一头钻进哈萨克毡房,跟牧民手舞足蹈上了。被冷在一边的贺茗,捧着空空的马奶碗,哽咽了:生活的美好已经被她啜尽,剩下的只是忧愤、凄凉和无助的心境。
    贺茗彻底崩溃了,什么柔情、什么缠绵、什么卿卿我我、什么良宵蜜月,连最起码的温饱都保证不了。安格尔视为天堂的塔里木、那拉提,在贺茗的眼里,荒蛮、荒凉、死寂,跟地狱没什么区别。要知道,贺茗可是过惯了女皇般奢靡生活的人。在尉犁,好赖不济,贺茗勉强还能混到馕和方便面。到了那拉提,她根本享受不了安格尔赞为御膳的哈萨克饮食。心有千千结,知心惟有月,贺茗的面前,只剩两条路可供选择了:要么饿死,要么逃离!
    等到安格尔背着厚厚的写生画稿归来,贺茗已经离开毡房一周了。安格尔倒释然了,他安下心来去放牧流云般的羊群。一个月后,安格尔才恋恋不舍告别大草原,他超假一个月了。
    安格尔回到蕉坪,学院轻描淡写地问了问超假的缘由,睁一眼儿闭一眼儿稀里糊涂地支吾过去了,市长的面子那是啥规格,谁敢找不自在!
    安格尔复活了,无事瞎忙起来。也是,安格尔从新疆满载而归,不但背回来一旅行箱的写生稿,还有三大册速写、素描,创作的欲火时时灼烤着他。
    忙里偷闲,安格尔得空就去找高鹏和院长磨叽。原来,安格尔在采风的日子里,广泛接触了社会底层,交了许多农民、牧民、小市民的朋友,了解到许多具有美术天分的孩子,求学无门,被埋没在乡野间了。安格尔访问过几个自悟的乡村画家,颇有齐白石徐悲鸿的范儿。
    安格尔联想到自己学院的那些学生,其中几人是真正来学画儿的,有财无才啊!美术界总哀叹后继乏人,看来不是乏人,而是伯乐玩忽职守啊。安格尔焦虑啊,思来虑去,他突发奇想,办一个免费的特长班,招收一批有才无财的苗子,为祖国美术界储备人才。
    崇高啊,安格尔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激动着!磨叽了几次,高鹏抽抽着脸儿跟安格尔交底儿了:你的想法永垂不朽,然而未必不见得……你怎么不找找市长呢?
    市长听了安格尔的宏愿,拍案叫绝,好!太好了!直接办成预科班,挂靠美术系,编制市里特批,经费纳入市财政预算。安格尔懵了,有了脑溢血的征兆。
    蕉坪市师范学院美术系预科班,经过一年的紧张运作,与全国高考同步招生了。筹办期间,高鹏破费请安格尔小酌,捏着酒盅就着掏心窝子的话儿,其乐融融。
    高鹏说,刘老师,你就是当代的徐悲鸿啊!咱这个预科班可了不得了,轰动了全国,报考的人疯了。但是,招生的事儿复杂啊,还得罪人儿。虽然预科班的大旗是你扛起来的,招生也是打着你的旗号,但是,我觉得你还是集中精力抓教学好,招生那些破烂事儿,你就别跟着闹心了,就交给我和院长应对吧。你是我们学院的招牌,国宝,千万别被玷污了。
    高鹏关切地说:“咱学院咱市长,对你那是真心呵护啊,你要理解呀。开办预科班,缺师资啊,现在学院有编制,陈晰月……挺合适的,机会难得,请她回来吧?”
    安格尔羞窘地说:“自从分手,再没音信了。咳,人海茫茫,谁知道她在哪儿呀?”
    “好了,有你这句话足矣。剩下的事儿我来办,你就放手抓教学筹划吧。”高鹏说。
    安格尔从心底感激高鹏,真哥们儿,真正关心他。
    安格尔静下心来,组织教师研定教学大纲,设计课程,选编教材,编制教案。结合传统美术教育和当代艺术,为学生设计了三个研修方向:艺术实践、理论、技巧。课程不仅涉及理论教学,而且包括技术课程,如形态学、油画技巧、雕塑装潢、建筑园林、影视动漫等等。安格尔踌躇满志,他要把预科班办成未来中国美术大师的摇篮!
    新学期开学,学院举行了美术系预科班开学典礼。典礼盛况空前,已经擢升主管文教卫生副省长的市长,百忙之中亲自莅临典礼,并且发表了激昂壮烈的讲话。
    副省长说:“蕉坪的美术系预科班,不仅仅是蕉坪市的,不久的将来,她将属于全省、全东北、全中国!省长已经表态了,要把蕉坪的美术系,办成中国的巴黎美术学院!”
    激动啊,安格尔热血沸腾。沸腾中,预科班开始了正常的教学,安格尔这才有机会接触到他的学生。这一接触不要紧,安格尔傻了:200个学生当中,只有8个似乎像他想象中的学苗儿,其余全是背景忽明忽暗的纨绔子弟!
    安格尔怒发冲冠了,他拿着名单骂骂咧咧地去找高鹏。系办公室的老师告诉安格尔,高鹏被市委组织部请去了,据说是接受拟任师范学院副院长的任前谈话。
    安格尔唰唰地撕碎了手中的名单,纸屑随风飘去。安格尔掏出手机,翻找副省长的电话。突突的引擎声吸引了安格尔的注意: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了楼前,车上下来一位窈窕美女,背影好眼熟啊。美女一转身,呀,陈晰月!安格尔一呆,手机啪嗒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