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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哥轶事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3年07月09日

 祝全华

      小时候天上一有飞机的动静,就会听到邻居家的小全舞舞咋咋地喊:“飞机!飞机来啦!我大哥开的!”如果这时我们正在胡同里玩,就直接往天上瞅,寻找着飞机。如果我们在屋子里,也会跑出来看飞机的。那时我们一看到天上有飞机就冲天上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飞机拉粑粑”可是当着小全的面我们就不喊了,怕他不愿意。他大哥是飞行员。当我们看到飞机再看小全时,他一会儿把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往天上喊:“大哥——”,一会儿又兴奋地掂起脚,尽力把双手往天上举,好象这样他和飞机的距离近了似的。飞机远去时,他还意犹未尽,手指飞机飞去的方向看着我们说:“飞机大吧?我大哥开的!”对于小全的话,我当时是半信半疑的,因为我不敢断定那飞机是谁开的,我敢断定的是,小全的大哥确实是空军,我在他家的相框里看到他大哥的照片,穿着飞行员的衣服,一看就感觉老厉害了!后来杨大哥又当了军官,好象是什么大队长,就感觉更厉害了。
  小全大哥果然很厉害,一当兵就当了几十年,转业时好象是正团级,已经五十多了,本来组织上安排他到老家当县长,他却考虑老家亲戚多,当个一县之长会有办不完的私事,就要求到市里任职,结果就在市里当了计量局的局长,直到退休。
   小全姓杨,我对他家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主要是我们两家都在九栋房住了几十年,并且还是一墙之隔的近邻,只是由于杨大哥离家早,我对他接触不多。后来我也离开九栋房了,杨家后来的一些情况都是弟弟老五讲给我的。最让我感兴趣的是,虽然杨大哥在市里当局长,但基本没给家里弟妹们办什么事,只是后来杨尚武为了儿子的工作,逼着杨大爷去市里闹了一回杨大哥,杨大哥被逼无奈“腐败”了一回才给办的。我特别想知道杨大爷逼杨大哥“腐败”的具体细节,可老五却说不出来,只知道个大概,我多少感觉有点遗憾。本来我就一直想接触一下杨大哥,听了他被逼无奈腐败的事,就更想见到他了。
   小的时候,我们家那趟房每家都有五六个孩子,几十年过去了,孩子一个个长大,一个个工作,一个个成家过起了日子,到最后,好象约定俗成似的,每家都是老儿子住着老房子。俺家是我弟弟老五,杨家是小全,东边是陈家小平。离开九栋房的人偶尔还回来看看,见面说说过去的事,都感觉恍如昨天,之后就感叹自己也老了。
  我早些时候听老五说小全的女儿要结婚,终于有一天我接到了小全的邀请,说他女儿五一结婚。婚宴上,恰好我和杨大哥一桌。虽然几十年来我们只见过几回面,我对他有印象,没想到他也记得我是谁。看来老邻居的印象就是深。
   由于我一直想知道杨大爷逼杨大哥“腐败”的事,就有意和他多聊。可能是杨大哥听说我经常发表文章的原因,我看出他也愿意和我多说话,就都有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话虽多,但仅限于九栋房的“陈芝麻”和国内外的“烂谷子”,我头脑清醒的是,在这个场合提杨大爷逼他“腐败”的事是不妥当的。看宴席差不多了,我邀请杨大哥晚上再聚一下,他爽快地答应了。
    趁着时间还早,我先说说杨大爷家吧。
    杨大爷是杨大哥的父亲,当然也是小全的父亲,是我家隔壁的老邻居。杨大爷个头不高,相貌却无可挑剔,看上去很端庄周正的样子。他一天话不多,和他邻居几十年没听他说过几句话。杨大爷的穿着也和他说话一样,没给我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反正那年月都是灰黑巴叽的。
    杨大爷有一手特别厉害,就是特别会砌墙盖房子,别人拿块石头左比量右比量的也砌不好,而他呢,砌墙时看上去特随意,拿着石头随便扔吧扔吧,一会就砌起一道笔直的墙!这一手没人不佩服。更厉害的是,他80多岁了还能盖房子呢!你看着他动作不紧不慢的,也不说什么话,可是没几天,一座房子甚至是一座二层或三层的小楼就盖起来了。可真是好手艺!
    杨大爷手艺好,早年在单位还是个工长,家里生活水平就好。在我的记忆中,他家总是有好东西吃。70年代时,我们家“年饭”最多能做十个八个菜,他家却能做出二十四个来,而且都是杨大爷一个人在厨房忙出来的,那把我羡慕的!
    杨大爷最成功的是他真会生孩子,生了四男二女,四男依次是杨尚文、杨尚武、杨尚双、杨尚全,这就是文武双全了;二女是杨玉兰和杨玉梅,这样就又有了一兰一梅。吉祥又有诗意!
    尚全和我年龄差不多,我们都叫他小全。小全总和我一起玩,有时他会把自己家的好东西拿出来分给我吃。现在一想我心里特别感动,因为我并没有管他要过东西吃,是他觉得我们家没有,我一定爱吃才偷偷给我的。这证明他从小就特别有爱心。有一回他家蒸了“年糕”,他偷放在棉帽子里,扣在头上,样子像年画上的老寿星。当小全来到胡同掀开帽子给我时,“年糕”都粘在头发上了,现在一提这事我们就都哈哈笑了。也许小全受了他母亲的影响,那时候一有要饭的到他们家,他母亲总是要留要饭的在家饱吃一顿,完了还给人家装点啥,所以邻居都说“他杨大娘心肠那才好呢”。
   杨大爷家一直都是很顺的,除了杨大娘是个“药罐子”(有心脏病常年吃药)外,一帮儿女在俺们九栋房个个都显得出类拔萃的,家里还总有客人上门,就像个大户人家了。
   杨大娘“走”好象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但只要她没走,这家就“全和”,就圆满,就啥毛病没有。好像就是从杨大娘“走”了以后,杨家就有点不顺了。先是小全闹,要死要活的,和二哥尚武吵架,举着菜刀可大街追赶尚武。让人拉回来后,他就坐在地上哭说想妈了,要和妈一块去。杨大爷踢他两脚,他就蹦到炕上,用手打碎灯泡,用手摸电,说:“怎么我也活不长了,前几年算命的都说了,我22岁有大槛儿(灾难),我现在就不活了——”我连搂带抱的哄着他,邻居都劝,小全才安稳了。
   再后来就是尚双。尚双是开车的。噢,杨家哥们四个除了老大开飞机,下面哥仨全开汽车,这全都仗着杨大爷有门路,因为开车可是矿山早年难得的技术工种。尚双脑袋活,也许是活过了头,往矿里倒腾煤质量出了问题,犯事进了几年监狱,后又离了婚。最倒霉的是,尚双“出来”没多久,一天晚上在街头被一辆轿车挂上了,拖了400多米那车才停下来,半边脸都磨没了,那个惨啊!车主一看人死了,也没有人看见,就开车跑了。也多亏杨大哥退伍后在市里当局长,找了当市长的战友,战友如兄弟,何况是遇到这样的事,求到市长头上,那是绝对帮忙的,最后硬是把车主查了出来。
   文、武、双、全四兄弟,硬生生的就没了“双”,这对杨大爷的打击一定不小,可他一天不声不响的,身体一直那样硬朗,现在他都90多了,在他家开的浴池里洗澡,看上去那皮肉跟五十来岁的人差不多!特别是他那牙齿,整整齐齐的一个都不少!更让那帮退休老头羡慕的是,杨大爷不缺老太太,总是有老太太跟随杨大爷,一是因为他有点钱,最主要还是因为他的身体总是那样“年轻”!
    人老了身体好本来是好事,可尚武听别人说点什么就觉得是个事,用俺那边的话讲:听风是雨。尚武的日子本来过的也算不错,有班不用上,又开个浴池,但他脾气不太好,总跟人瞪眼睛,一天“狠狠哒哒”的,妻子是当老师的,有点“墨水”不愿跟他一样,可他儿子性格随他,脾气更“驴”,有时在他家浴池前的大街上,父子俩就“犟”开了,一口一个“别他妈跟我装逼”,你来我往的梗着脖子对骂,那把尚武气得,说,你就是我儿子,要是别人我非一刀宰了你!儿子却一点面子也不给,不仅仍然用“装什么逼”回敬,还说你要不是我爹,我削死你!
   儿子不顺心,隔三差五的整点事,早先还让摩托车给撞过,尚武就觉得日子不顺,再想到弟弟尚双的事,就找人“算”,得到的说法是,家里有老人,过岁数了身体太硬,克后人。这家里老人指的就是杨大爷啊,开“家庭会”的时候杨大爷就表态:“岁数大身体好还有罪了?我一不管你们要吃,二不管你们要喝,都各过各的日子,我活着不死也不能自杀呀,自杀了你们脸上好看哪?”小辈们就说不是那个意思,反正有这一说,俺们不是信,是俺们心里别扭,再说人家也没说别的,就说只要你拔掉颗牙就行。
  迷信这东西你信不信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一有啥说法,你不当个事心里却“咯秧”,正如东北话讲:“虱子不咬人咯秧人”。
    虽然“家庭会”上大家都没说太多的话,但一家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杨大爷心知肚明。也许这杨大爷真就是从心底里为后辈子孙着想的,第二天就从容不迫地执行了“家庭会议决议”,找个牙社把好好的牙生生的给拔掉了一颗!
  杨大爷拔牙的时候我在北京,听老五说了这事,我就和同事说起这事,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可这个事情就发生在北京开奥运会那年!
    对了,在我们那疙瘩还有这么一说,说是早准备了棺材的老人更长寿,所以棺材也叫“寿材”。这一说在杨大爷身上还真得到了验证。
    别看杨大爷拔了牙,可他仍一如既往,好象几年没一点改变。这就要提一提杨大爷的“寿材”了。
    杨大爷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材,就放在房前的那个仓房里,和我们家只隔了一道墙,一放就是三十多年!我在九栋房住时,多数时候是想不起那口棺材的,偶尔想到了,多少还是有点“瘆”得慌。有几回小全要收拾一下园子,想把仓房拆了,在房头那边重新盖一个,这就得动棺材,可请示杨大爷时,杨大爷板着脸说,别动,一动我就死了。小全就没敢动。
   看样子杨大爷还真往百岁老人活去了呢!
   我请杨大哥吃饭的地点就在九栋房前边大街的对面,是个三层小楼。小楼四角是四根粗大的红柱,一通到顶,特别醒目。楼顶是起脊的,四边飞檐,极力彰显着气派。正面墙还用五颜六色的瓷砖镶嵌出了各种图案,看上去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但整体看上去,这座楼中式结构西方图案却有些不伦不类。
     这个小楼是杨大爷八十年代初盖的,是他退休后一个人不声不响盖起来的,盖好先出租,后来就卖出去了。现在看来,虽然小楼有些老旧了,却仍见杨大爷当年彰显家势的心思。我请杨大哥到这来,用意是挺复杂的,反正让我说的话,真是说也说不清楚。
   杨大哥进屋后就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一看就是好久没有进来过了。我问多久没来了,他说一次也没进来过。这我可真没想到,不过这时我猜想到,他东张西望与其说是看房子的样式,不如说是在寻找杨大爷过去的影子。这,也许正是我请他到这里来的原因之一吧。
    我讨好说,你家我杨大爷就是厉害哈,竟然能一个人盖起了这个楼!
    杨大哥笑了笑,说,就是要强,肯定没少挨累,也没赚多少钱,卖早了这房子。
    是,谁知道房子年年涨呢,十年前就喊房价太高了,政府就看看调控,可是越调越高,没有一年不涨的!胆小的,不敢买,甚至卖,胆大的,就炒房子。我说。
    可不是,别看我当过局长,要不是组织照顾给我买了房子,凭我工资也买不起呀。杨大哥说。
    我试探着说,当官总会偏得到好处的,特别是在中国,有时并不用你自己去多拿多占,组织就为你想好了,待遇么。
    是,只要你愿意守规矩,总会比老百姓强一些,可但是,人总是难以满足的,得了还想得,总是不嫌多,看着你都替他害怕,可是也奇怪了,眼看着他们常在河边走,可就是不湿鞋,有的还高升呢!杨大哥说。
    我在国企机关、报社干过,虽然没当过官,却也经常接触领导,耳闻目睹的事也不少,对杨大哥说的并不感觉新鲜,但我愿意和他谈这方面的话题。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有些当官的,只有退休了才敢说话,有时才会说说真心话。我知道杨大哥现在属于敢说话的人了,便说,听说当官不能太正,要是太正就不合群了,时间长了人家也不敢让你沾边了,怕你坏事,就会想办法把你踢出去了。有个单位的书记就是,给什么,发什么,他都不敢要,最后让人给调到另一个清静单位去了。
    杨大哥没说什么,若有所思地看这看那。菜已经上来了,按杨大哥说的就点了几个毛菜儿,酒也是当地的,是经过店家泡过的药酒。杨大哥说他得意药酒这股味儿,我家里也泡着药酒,这样我们喝起来就顺畅,说话间已经喝下一壶了。杨大哥提议又干了一个,再倒上酒后,他苦笑一下说,你才说的那个书记真跟我差不多呢。
    是么?我说。
    真的,我就像跟不上拍似的,总感觉不合群。你听我说啊,我这人性格和别人不一样,我特好知足,心里想的不多,政策规定怎么样就怎么样,额外的我一点都不想,差不多就行呗,想那么多干什么,得那么多又能怎么样?这也许跟长年在部队有关,几十年了,安排什么我就做什么,从来不提额外要求。
    我说,听说先是让你到县里的,你怎么非得到市里呀?有句话不是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么。
    这边亲戚太多,你嫂子家那边也有好多亲戚,这个头不好当呀,好多事是不能办的,你不办就得罪人,说你六亲不认,整不好还得犯错误,还不如躲远点好,宁可没权,也不犯错误。
    这时,顺理成章的我就可以问杨大爷逼他腐败的情况了,就说,杨大爷为孙子工作的事找过你吧?好象把你折腾够呛!
    杨大哥晃了晃头,流露着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别提了,一点办法都没有,要说他们不明白事理吧,还都懂,说明白事理吧,还真没办法和他们沟通,总觉得我当个局长,肯定有权有人的,可他们哪知道我面子矮不爱求人,我也从心里讨厌搞那些乱七八糟的。都说知子莫如父,也许俺家老头老糊涂了,为了孙子,再让老二一逼,就不管不顾逼上我了。有什么本事干什么,干什么不都是一辈子,最关键的是,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可用,认识几个领导倒是不假,平时工作上怎么都行,要是跟人家一张嘴,不就在人面前低一截了吗?可是,面对老爷子连骂带砸的,说我不讲兄弟情谊,不讲个亲戚里表,说着先把水杯给摔了,当时正在吃饭,几句话不顺,就把桌子给掀了,把屋子搞得稀里哐当的,嘴上还吵吵八火的,你说让邻居听见算怎么回事呀?多难堪呀?关键的是,我真怕他那么大岁数气个好歹的,所以我就不得不答应了。
    杨大哥端起酒杯,往我杯子上撞了一下,也不管我喝不喝,自己一口喝下去了。接着又说,老爷子是为了孙子,我也是当爷爷的人了呀,怎么能把我家搞得这样乌烟瘴气!我知道是那尚武不是东西,是他为了儿子鼓捣老爷子来闹的,一根筋似的,就以为我不爱给办,你说我能办能不管么?我想他年轻,理好说通的,当时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劝劝老爷子别闹了,没想到他在电话里也跟我吵吵八火,就好像我该着他似的,说现在当官的哪有不腐败的,也就你一个在那装X,你装什么呀,办个破工作算个屁呀,也不是非得当公务员,亲哥们的事为什么就不好好帮帮?唉,我都让他们搞得要崩溃了!感觉天昏地暗的,真想痛哭一场了,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去低三下四的求人了。
   这也算腐败么?算的话你也是被逼腐败的。我觉得,对于你的腐败应该表扬表扬的。你不觉得吗?你腐败的事儿要是放在别的一些干部身上,就完全可能是政绩了,会总结出好多感人肺腑的事迹呢。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