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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像一阵风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8年05月31日

武  丽


    南方的初春是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的,而北方却是游移的、迟缓的。一会儿是阳光明媚、艳阳高照;一会儿是氤氲四起、遍野晦暗,即使你不是诗人,也没什么诗性,在这种大起大落的天气面前,也难免会抚触今昔生发出些许感慨来。


    我和大风妈的重逢是人为制造的一场意外。她在篷车里熟练地拌菜,而我是晨光中唯一的购买者。我们中间隔着一扇窄小的玻璃窗口,窗内的她满头银丝,背微驼,手指骨节粗大,夹拌菜的动作熟稔麻利。她在抬头的瞬间发现了我的注视,对于她能否认出我来,我不抱有任何希望,因为那毕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她们一家四口住在我家楼上,她嗓门洪亮,楼上楼下都能听到她的呼唤声:“大风,快点回家吃饭。”大风与我同年,是一个体态高大、身材丰满的女孩,我们俩站在一起绝对是人体的两个极端。我家的饭是调着方的给我做也不见长,她却是喝碗稀粥都噌噌窜。大风还有一个弟弟,蔫淘,同人打架撒把沙子就跑,从不正面交锋。大风她弟还爱哭,逢哭必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好像天底下最抱屈的就是他,不过让他转脸也好办,大风妈只需偷偷塞给他两、三角零用钱,立马破涕为笑。大风她爸是工厂里的技术工人,活不累,就是环境有点脏,所以她爸常年泡病号,不爱上班,即使偶尔上班干活也是拣轻怕重,人瘦的跟竹竿似的,宛若一吹就要倒。真不知道他给自家姑娘起这么个名,是表明了人定胜风的心态,还是出于对风的敬畏,总之大风算是叫开了。



    我的父母不爱交际,与大风的爸妈也仅限于上下楼遇到时点个头、问声好之类的,至于我和大风也不大玩到一块去,因为大风要帮衬着做家务,没空和我们疯跑,现在想来大风确实是乖巧懂事。虽然两家交集不多,但每年的端午节是全楼上下最热闹的节日。大人们早早起床煮鸡蛋、蒸粽子,小孩子也不甘落后,脖颈上挂着平安的香囊,手腕和脚腕上系牢五彩线,仨一群、俩一伙的直奔后山采撷几缕艾蒿挂在门上,应了祛恶辟邪的习俗,有那调皮的孩子愣是悄悄地把别人家刚挂好的艾蒿调包,换成陈年蒿子,自己跑远了,捂着嘴偷乐。

    瑞午最大趣事是“撞鸡蛋”,采艾蒿充其量只能说是前奏。“撞鸡蛋”比的是蛋壳的软硬,哪个不服就前来比划比划,输了的吞下鸡蛋,赢了乐的拍巴掌。大风爸最喜欢混在孩子堆里“撞鸡蛋”,他的鸡蛋常常被我们撞的壳破蛋碎,可是他从不恼,眨眨缝眼,撇撇嘴巴,然后心满意足的吞下撞破的鸡蛋,拍拍鼓涨的肚子,好像他才是最后的赢家。不过,他也有反败为胜的时候。某年端午他不知从哪里弄到一个假鸡蛋,四处和我们撞,假鸡蛋的外观和真蛋相比丝毫不差,我们被唬的损失惨重,大风在一旁高兴的直跳脚。最后,他家的假鸡蛋没拿稳,掉到地上都没裂,我们发现后拧着她的耳朵,画上胡须,还罚学了几声喵叫,才了了收场。



    初春的气温是个笑面虎,首次邂逅时浅眉低吟和暖可亲,转脸刮起一阵带着哨声的旋风,紧跟着风中带雨,雨中夹雪,彻彻底底将金灿灿的阳光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让你不愿也不想相信上一秒的日暖风恬与此刻的天灰地暗是生活的两个至极,一路鲜花满地与荆棘密布的人生也是我们无从选择的吧。

    八十年代末,成年人已不再满足于搓麻将、甩扑克打发夜晚的时光,他们的脸上泛着兴奋,总是将蹦恰恰的舞曲跳得很晚。大风爸属于最早的那拨,他身材伟岸,肤色偏白,眼神邪魅性感,跳起舞来风度翩翩。婚姻中的伴侣有可能是在你心灰意冷之际,不是最优秀、更不是最心仪,而是与你有着一致的方向心甘情愿携手走进围城的人。大风爸很快在舞场中如鱼得水,来到这里的人内心是寂寞的,暧昧的灯光投射在卿卿我我的舞池,缱绻缠绵的曲子被与世隔绝的空间撞个满怀。大风爸的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其后终于出了丑事。

    据传那位富婆身姿臃肿,语音却柔媚,邻居们口口相传这个女人舍得给大风爸花钱,还有人说她对大风爸温柔体贴。我宁肯笃信是后者,因为我曾经看到过大风爸眼中闪烁着童真似的狡黠,那是被大人宠溺的孩子才特有的logo,孩子气的男人渴望被女人关爱,功成名就的男人果断出击征服女人。大风爸和大风妈的婚姻走到了悬崖尽头,无路可退,无路可走。大风妈的眼睛本来就大,这下更像是秋后的山核桃,没有了昔日趾高气扬的神采,在人前讲话也矮了一截。

    大风爸就像是一阵风,轻而易举地刮走了。他不想去顾及也无法顾及身后的那些蜚短流长,终于带着自己的影子一起消失了。坚强的大风妈在哭闹一些时日后,抹干了眼角的泪痕,独自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



    春风吹走了一地又一地的枯叶,有的被卷到了半空,短暂停留之后飘向了新的家园;有的则牢牢攥住大地的手心,使出浑身解数,守护着栖身之所。

    在大风爸离去后的几年,我家也搬走了。虽说两地只相隔几条街路,可是没经父母允许,我是万万不敢回去的。我和大风一家的直线联系就这样中断了。

    我偶尔会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一点大风家的消息,当然这些家长里短多是因旧日邻居的津津乐道方得已耳闻。例如:大风妈在男人出走半年后,开始走街窜巷卖冰棍;冬天冰棍没人买,就在小市场支起摊子卖咸菜;大风爸出走两年后又想回归家庭,但大风妈坚决不同意;大风考取了职业高中学的是旅游专业,异地实习时与男友爱的轰轰烈烈,终能如愿落户河北保定。

    再后来,我家越搬越远,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层层累加,以至忘记了最初的模样。



    今年春天,我得到了一次故地学习的机会。于是,我心血来潮趁着午休的时间前往N年前的旧居,邻居们多半已经认不得了,搬的搬、散的散,对我有照料看护之恩的张奶奶也于几月前过世了。我迷茫的徘徊在旧居前,细细地摩挲着旧居的水泥石墙,生怕遗漏了就再也拾不起幼年的光阴,楼左侧的通水渠还在,那是我和小伙伴憋水坝的地方;楼前的白杨要三、四个人合抱才能围拢,当年它才碗口粗;楼后的小陡坡依然如故,我们曾浇上水在那排队打哧溜滑。回忆是世上最公平的事,因为它无法复制,绝无雷同,有人说:当人们开始追忆往事时,就说明你衰老了。这话多少有点道理,青春年少时,拼命的向前奔,往前跑,哪有闲功夫停下脚步回首往事,当你走累了倦怠了,多半已是人到中年。



    大风妈伸长了脖子,将浑浊无光的眼睛凑到窗口前,仔细地端详着我,而后,微微翕动了几下干裂的嘴唇,含混不清的嘟囔了几句,接着又摇了摇头。末了,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大概顿悟到了什么,眼神活泛灵动起来。

    突然,一道黑影急速地从我眼前晃过,随即咣啷一声拉开了篷车的后门,指着大风妈极力喝斥:“你两个月没给我生活费,孩子奶粉都断顿了。”大风妈瞬间燃起的记忆被他打断,耷拉着头,慢吞吞地从围裙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二百元钱递了过去。那男子一把抢过钱“这点钱,还不够买一罐奶粉呢。”

    那个男人我是认识的,尽管时隔三十年,可他的变化并不十分明显,“缝眼”和干瘦的体质随了他爸,大嗓门随了他妈。没错,这个男人就是大风她弟。

    我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么尴尬的局面,不想看见大风妈失落、无助,暗然神伤的表情,我更怕自己按捺不住与大风她弟理论一番,可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大风妈一辈子要强,如果说我的到来是飞鸿踏雪,而鸿飞雪化,就无需尚留一丝痕迹吧。

    柔和的春风撩动了我的长发,温热的阳光再一次将我紧紧拥抱,沉醉于往昔岁月的我,站在回眸的小巷等待下一段故事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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