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首页—详细信息—>伽玛鱼
伽玛鱼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24年12月23日

娟  子

 

天色又暗沉了些。

夜幕低垂,行色匆忙的人们相互擦肩而过,街道很繁华,霓虹闪着缤纷的光,城市的夜景其实很美。

从早晨起,大雾一直笼罩着整个城市,按理说,这会儿不该这么黑的,这是憋了一天的雨呀,一旦下起来,可小不了。

膀大腰圆的年轻乘客是吃了枪药还是怎么的?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刘冬尔细细琢磨,并不言声儿,倒像个“吃瓜群众”,透出一脸的淡定。来者不善呢。这小年轻抬脚一跨进车内,就有了杀气。他像一根随时可能引爆炸药的捻子。刘冬尔的神经早已因紧绷而亮起了红灯。不过,多年的职场生涯历练让她表面上看不出丝毫慌张。她表面上总是蔫蔫的。坐车更是一个姿势,像“禅定”。外表镇静,而内力在暗自调动。刘冬尔原本就是个沉稳的人,如今三十五岁了,岁月磨砺得她更沉稳了。

车窗外,乌云密布,一片昏黑,风挡玻璃被吹得啪啪响,街上有些嘈杂,有人在拼命地按喇叭。

雷声减小,雨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车内空调无力喘息着,出租车此刻变成了一个封闭的蒸笼,让人无比难受,她忍不住拿出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慢慢放下,看向窗外的雨。

前面碰到严重堵车,一辆电瓶车横穿马路,被一辆大货车撞飞,电瓶车司机重伤倒地。整个路面被堵死,刘冬尔坐的出租车进退不得,像一头陷在沼泽中的无奈的麋鹿。

一个小时后,刘冬尔才到家楼下。

雨已经停了,水滴凝结在常绿乔木的叶子上,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草地里钻出了许多小蘑菇,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散发出阵阵幽香。

刘冬尔贪婪的呼吸着雨后清新口气,迈步上楼。在家门口才发现,下班走得匆忙,把钥匙落在办公室了。

她打电话给她母亲,妈妈有事来不了,反问她为什么不给她老公陈野打电话。

刘冬尔如梦方醒,急忙挂断电话。从通讯录里中找到备注老公的号码。打电话给他,电话接通,陈野茫然了一阵才说:“哦,我出差了,在外市。你另外想办法吧。”

最终,刘冬尔叫了开锁公司,花了二百二十块钱。

夜色正好,整个城市笼罩在一层淡青色的暮霭中。刘冬尔孤独地躺在大床上,回想着母亲刚才说的话。问她啥时候要孩子,过了三十五岁,就是高龄产妇了。是呀,她都三十五了。

 

当初,她和陈野是赶鸭子上架般去领了证。

陈野有一个心中挚爱,两人分分合合十多年,最后一次闹分手后,陈野的父母逼着他去相亲。疲惫之下,遇到了同样被母亲以死相逼的刘冬尔。

他们对彼此没什么感觉,好感恶感都没有,但既然能坐到同一张相亲桌子上,起码两边的外在条件是相匹配的,于是,半个小时后,陈野脱口而出:“要不要,去领证?”

刘冬尔愣了一秒后,居然同意了。如果说结婚是她父母非达成不可的心愿,那她就成全他们,大不了以后不合心意了再离。只要结了婚,就算完成任务,至于说那个人是谁,爱不爱,不重要!

而她在陈野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如果说,在这段婚姻里她跟陈野有什么默契的话,这算唯一的。

于是在相亲一个小时后,三十二岁的刘冬尔变成了已婚妇女。

婚礼是两边家庭非要操办的,盛大而繁琐。她和陈野就是让他们表演完成家庭任务的一件工具。

在亲朋好友面前,她身穿大红嫁衣,面若桃花,咬牙默念着,坚持下,坚持住!撑过这一天就好。陈野大约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他们二人显得很配合,特完美。婚礼程序走完了,双方家长自觉得完成了彼此的任务,终于不再死盯着他俩了。

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基础,刘冬尔是设计总监,工作很忙。陈野是部门经理,工作更忙,结婚第二天就出差了,十天半个月两人都未必能碰上一面。

 刘冬尔在打扫房间时,曾看过陈野写给他心中挚爱叶欣的诗歌,是缅怀他们之间爱情的,在他的诗歌中,他的挚爱白月光是江上的白鸥、风中的蒲公英、窗前的马蹄莲、春天的玉兰树、夏天的梅雨,思念无处不在。

看得出,陈野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在相聚不多的时光里,陈野很喜欢绘画。怪的是他不在白天画,只在晚上画。他画浑河岸两边闪烁的灯火,画南北台笼罩在暮霭中的老式民居,画凌晨寂静的巷子,画公园午夜叫春的野猫……

她从没见过如此另类的画风,基调都是黑色的、阴沉的,光线只是可有可无的陪衬,仿佛整个世界陷入了末日般的仓皇,一种孤独悲伤的气息扑面而来。有时她觉得陈野就是从自己画里逃逸出来的一个人,也是黑色的,披着黑色的斗篷,手里攥着黑色的魔法石,像个扑朔迷离的寓言。

他们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地做了三年的夫妻,不,应该说一个户口本上熟悉的陌生人。一张床上的邻居。

夜色如水,躺在大床上的刘冬尔望着外面的繁星点点,第一次感到很迷茫。

动车里陈野望着远处的山峦,拿出手机翻看着刘冬尔的照片,嘴角微微上扬,第一次看见她,就觉得在哪里见过,这种感觉不常有。

他没有认真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刘冬尔,并且冲动想和她结婚,单纯是因为她漂亮?似乎不仅如此。他很难形容她给自己的感觉,男人有时候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喜欢一个人也可能是莫名其妙的,他无法解释。

下车已是半夜时分,陈野有家没道理去住酒店,本来住上两天就又出差了,赶上陈野的父亲生病住院做手术,陈野动不了,歇了年假,陪伴老父亲。

班也不用去上,他俩就那么大眼瞪小眼地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个多月。成年男女,合法夫妻,双方身体没毛病,也没有看对方不顺眼,无聊起来滚个床单解解压,再正常不过了。

起先没想过要孩子,是做足了措施的,但后来计生用品用完了,抱着不可能中招的想法再滚了几次,谁知道那么巧,刘冬尔就怀上了。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时,她很茫然,告诉陈野之后,他更茫然,他们都没有做好当父母的准备。可孩子意外来了,要打掉,二人都有些于心不忍。陈野低头沉默了一会说:“那就生吧,我也不是养不起。”

太阳闪烁着黄金般的光泽,风是静止的,云像棉花糖。

躺在妇产科病房里,刘冬尔怀抱着白胖的孩子,看着窗前香椿树下的阴影里,一如既往地蜷缩着那只毛色灰白的老猫,这家伙似乎总也睡不醒,就像她怀里的宝贝儿子。

 

早春流感来袭,班上几个同事相继中招,刘冬尔十分小心的情况下,还是得上了流感,头晕,发烧,咳嗽,头重脚轻,迷迷糊糊的。

她看着儿子,刚过周岁、虎头虎脑地小帅哥一无所知,摆弄着陈野带回来的玩具,冲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平时对这样的健康可爱习以为常,一想到他可能会被传染生病,头一次,刘冬尔无助得想哭。

以前她有啥事会找四个老人,但现在他们各自尚且自顾不暇,她能找的,只有陈野,她法律上的丈夫。陈野一直在外市,倒不是真有多无情不肯回来,主要是外市的工资待遇都比老家高很多,现在有了孩子开销更大,面对现实,两人决定暂时延续这种生活模式。

刘冬尔不是个爱哭的人,尤其是面对陈野,虽然他们之间孩子都一岁多了,但她感觉他们的感情还没有亲近到可以对他流泪的份上,但高烧让她浑身乏力,生理心理的双重脆弱让她一打通他的电话,竟哭了起来。

刘冬尔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稍微清醒一点时,电话已经挂断了,依稀记得他说了一句:“老婆,不要怕!”也可能是她烧得迷糊,听错了吧。

流感来势汹汹,家里大人用的退烧药也没有,她只好在网上搜一些偏方,强撑着酸软的身体起来给自己煮了碗红糖姜水喝,祈祷它真的能退烧。

阳光从刺目的金色渐渐变成了柔和的银白色,远山像一列巨大的绿皮火车沉默地偃卧在平原上。

刘冬尔紧盯着门口,时间如同一团橡皮泥,被激动和忐忑拉得格外的长。

就在她晕晕乎乎在厨房给儿子煮吃的时,房门开了,她脑子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陈野风尘仆仆地冲进来,外衣都没来及脱,她才愣愣地问了一句:“怎、怎么是你?”

陈野在水池里洗完手,才走到她面前拿走锅,“你去休息吧,我来做。”刘冬尔有些懵,“你会么?”她从来没见他做过饭,结婚这么长时间,饭是她煮的,他最多洗个碗。陈野头也不回地说:“煮熟我还是可以的。”

刘冬尔下意识追上前两步想说点什么,但一阵头晕袭来,嗓子像被灌了水泥砂浆,说不出话,她没站稳,倒在了地上,迷糊间看见陈野冲了上来将她抱回床上。

陈野回来后,刘冬尔直接烧得不省人事,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晚上她又冷又热,身上的汗湿了又干,难受得直哼哼。她感觉到有人替她换了衣服,擦了身体,但是难受的感觉并没有减少,有一度甚至吐了出来,儿子被吓得哇哇大叫。

过了一会,她听到门开了又关,便又昏睡了过去。

中途醒了一次,被儿子哭醒的,她想喊陈野,但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硬撑着忍着晕眩爬起来。儿子是被玩具卡住手指了,自己掰不开。她帮儿子把玩具取出来,搂着他哄了好一会。环顾家里,没有陈野的影子,这时候刘冬尔不免有些生气,这种时候,他跑哪里去了?!

就在他摸到手机想给陈野发信息时,房门开了,他惊了一下,“你怎么起来了?”刘冬尔哑着声音没好气地责怪他为什么要出门,万一儿子出点啥事可怎么办?

陈野面露歉意地解释说他把窗户都关好了,确定儿子不会爬出去。她听完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继续艰难地嘶着声音吼:“他一岁多了,会走会玩,就是个危险份子,平时我都不敢让他离开视线,何况这么久!”

刘冬尔一吼完,身体又晃了一下,陈野再次把她扶回床上,然后转身后去倒了杯水,递给她一颗药。

刘冬尔脑子有点晕乎,就着他的手把药吞下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出去给自己买药去了?她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子。陈野端起水杯,递给她说:“你刚烧到接近40度,我怕再降不下来会有危险,就出去买药了,药房很多人在排队,耽误了一点儿时间,儿子的事儿,是我没考虑周到。”

他都这样说了,刘冬尔也没有道理再去指责啥,嘟嚷了一句“以后注意”就松开手继续睡了。可能是药物的作用,这一次她出了一场大汗,醒来后退到36度多,体内那种沉重的感觉消退不少。

陈野摸着她的额头,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还有心思开了句玩笑,“老婆,我还真怕你烧傻了,到时候我就得一辈子照顾一个傻婆娘了。”

刘冬尔干渴的心里一动,我傻了,他还会照顾我?她张了张嘴,想说点啥,又咽了回去。

陈野突然把手伸进她后背摸了一下,“都湿了,我给你擦擦。”刘冬尔其实已经恢复些力气了,但他还是拿着睡衣抬着她胳膊帮她换。

她看着他帮她扣扣子,心里涌出些许异样的情绪,有些酸涩,也有些欣喜,就好像一个只能喝溪水的旅人,突然捡到了一个大西瓜,那股甘甜让她觉得世间异常美妙。

其实止痛药也不知道她那儿疼,它只是麻痹了她所有神经,让她那儿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现在的她啊才终于明白,原来能够治愈她的从来就不是时间,而是她心里的那份释怀和放下。

扛过高烧这一关,之后她的症状就轻了许多。

只是儿子也不幸中招,发起了高烧,看着儿子烧得小脸通红,刘冬尔心急如焚,各种方法他们俩都试遍了,宝贝偶尔会退一下,然后又升上去,他们二人的心就跟着忽上忽上。

他俩无奈,只得带着孩子去了医院,到了一看,连外面走廊上都是抱着孩子排队的,医院挤不开不说,外头又冷,别把症状又加重了,所以他俩又抱着儿子回来了。

这时候刘冬尔在宝妈群里看见有人说一种儿童特效退烧药,效果特好,只是一药难求,她就把这个消息让陈野看。

陈野看后一直在打电话发信息,过了好一会,他说要出去一趟,他能弄到药。他说这话时,表情有些怪异,但刘冬尔惦记着儿子的病,没有在意。

三个小时后,儿童退烧药终于弄来了,刘冬尔颤抖着手,屏住呼吸,慢慢倒出小药丸,他俩像对待沙漠里的水那样慎重地给儿子喂了下去。

好在这次降下去之后,一天没有再复烧了,他俩各自摸了摸儿子泛凉的额头,不由得相视一笑。

那一刻,刘冬尔觉得自己并非孤身作战,仿佛有人在旁边托着自己。她也终于想起来问他药是哪里来的。陈野犹豫了一下说从叶欣那里弄来的。

刘冬尔怔了一下,原来他们一直都有联系啊,他还知道她手里有多余的药。不过,看着儿子恢复了精神,她什么都不想计较。陈野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解释了一句:“你别多想,我们没有什么。”

许久之后她才知道,那次拿药并不顺利,叶欣很生气,气他竟然为了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去求她,所以她提了三个要求,陈野骨子里其实是个挺傲气也要面子的男人,但他最终还是照做了。只是那样一来,他们的情份也就到此为止了。

刘冬尔想陈野肯定很难过的吧,毕竟,是曾在心中深深烙下印记的女人。看着活泼可爱的儿子,刘冬尔真心实意地庆幸他那样做了,他选择了救儿子。

儿子恢复了精神,吵着肚子饿了。

她摸摸他的小脑袋,声音无限温柔,“好,妈妈给你去做,爸爸陪着你。”就在她起身时,儿子突然依依不舍地拉住她,另一只手拉着陈野,抬头看着他们俩,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高兴。

刘冬尔突然想起来,她几乎没有和陈野一起陪伴儿子的记忆,儿子的确有父也有母,却好像从未同时拥有过他们。刘冬尔看着儿子,感觉到很抱歉,陈野也察觉到了,他一把将儿子连被子抱起来:“走,妈妈做饭我们一起去帮忙。”

刘冬尔在厨房里忙活,他就抱着儿子站在旁边,偶尔帮她递个碗啥的,气氛很好,儿子眼睛亮汪汪的,小嘴一直说个不停,脆生生的叫着爸爸、妈妈。

小小的厨房里,笑声不断。

陈野看着熟练做饭的刘冬尔,四年了,他从没这么在意过她,就好像她只是他身边的一只茶杯,或者,一本闲时才会翻阅的书。

此时此刻,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愿意这样和刘冬尔走下去。

儿子情况好转后,陈野终于也中招倒下了。他呼着热气笑,“这病毒倒像是有灵似的,一个好了轮下一个,总得留下个能照顾人的。”刘冬尔没好气地把炸鸡腿往他手里一放,这家伙也不知道中的是哪种病毒,就想吃炸鸡汉堡。做汉堡她是无能为力,勉强能弄出来个炸鸡腿。

兴许是照顾儿子习惯了,他吃完之后,她顺手给他擦了下嘴,彼此都愣了一下,然后不自然地把头转开了。

可能是男孩子本能地崇拜父亲,儿子真恨不能一天二十小四挂在陈野身上,哪怕他病着,也要待在一起。那天中午陈野好不容易睡着了,刘冬尔在洗衣服,儿子本来自己在玩,等她收拾好去找他时,发现儿子抱着自己最爱的玩具,趴在陈野的身边,旁边桌子上还放着一杯水,一路上洒了大半。而陈野一手虚揽着儿子,眼睛怔怔地盯着他,看见她进来,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你经常唠叨要多喝水,他看你在忙,就去给我倒水了,虽然,是去厕所里接的。”语气有些内疚,更多的是感动,还有些笑意。

她过去摸了摸儿子的脸蛋,也跟着笑起来,“就他这个身高,也只能够得着厕所洗拖把那个水龙头。”陈野的症状其实不轻,但还是会忍着痛趴在地上给儿子当大马骑。刘冬尔训他们,“万一再着凉怎么办?他小不懂事,你也小?!”

陈野看着这样的刘冬尔,讨好地冲她笑。儿子不明白刘冬尔为啥生气,也傻乎乎地学着爸爸样子对刘冬尔笑。一大一小相似的两张脸这样笑,刘冬尔哪里还生得起气,只好意思意思敲了下两人的额头,然后把人赶回床上躺着,儿子自然也钻进爸爸怀里。陈野磕磕巴巴地给儿子讲故事,最后倒是先把自己讲睡着了。

看陈野能安稳睡一会,她那点所剩不多的气就这样全跑光了。这场流感前前后后经历了一个多月,他们终于都扛过来了。刘冬尔她妈妈说要过来帮忙,她看了一眼正拎着菜回来的陈野,婉拒了她妈妈。她心里有种朦胧的感觉,想就这样再看看。

晚上,刘冬尔做了顿营养餐,不敢喝酒,就倒了两杯柠檬水,陈野先举杯,扶着儿子的小手,看着她说:“来,我们一家三口干一杯,庆祝恢复健康!”刘冬尔听到这个词恍了一下神,一家三口啊!多温暖的一句话。是,他们是一家三口,但之前她从来没有过真实感,她甚至觉得,他们连搭伙都谈不上,她没有关心过他的工作事业如何,也不在乎他身体好不好,从来不会去想出差在外的他吃没吃饭,饿没饿,他对她也一样。

而如今,他连她吃鸡肉不吃皮都记得了,她也知道了他左胳膊受过伤,不能太用力。刘冬尔感觉鼻腔有些酸酸的,笑着把饮料当酒干了。

 

他们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轨迹,公婆忙完了自己的事之后,依旧搬了过来。

陈野马上要回去上班了,刘冬尔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好像……有些留恋了吧。所以,破天荒的,她替他整理行李。他过来抱了抱她,悄声说:“等我。”

她当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直到一周后,刘冬尔的手机里,有个微信加她,备注是“我是叶欣”。

刘冬尔通过,叶欣直接发来一个视频。

陈野工作的城市就在长江边上,沿岸有许多如同水墨画般的吊脚楼,长长的麻石台阶一直延伸到江水中,那上面都是历史的印记。很多次,陈野和他同事坐在麻石台阶上边喝啤酒边眺望江面,长江在这里拐了个急弯儿,颇有“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气势。

这一天,城市的阳光突然没有了秋日的温柔,白刺晃的,变得异常凶猛,就好像知道她浑身有些发冷,故意要把这座雾气迷蒙的城市照耀得更加透明敞亮、让她看得清楚一些。

茶馆里,叶欣一身汉服,裙裾飘飘,让她眼前一亮。叶欣和陈野站在露台上,晒着慵懒的阳光,凭栏临风。他们在这里能看见江上往来的拖船,还能听见从宝轮寺传来的木鱼声。诗意和禅意交织,是种别样的体验。叶欣小口小口地抿着,鼻子不断抽动着,眼圈通红,难抑悲伤。

刘冬尔想,古人说的的梨花带雨应该就是这副模样吧。视频最后定格在陈野温柔的伸手抹去眼边的泪水。

    

落日给雾都披上一层黄金的纱布,绯红的火光从西边亮起。高大的建筑延伸灰暗的角落。刘冬尔觉得背叛就像是得了一场风湿病,白天晴朗没什么事。可是晚上阴湿入骨,疼得钻心。想到和陈野短暂婚姻,从世俗的角度来说,她和叶欣到底谁更高尚,谁是陈野真爱,似乎很难界定。

刘冬尔自虐般的一遍一遍翻看叶欣发来视频,视频里陈野戴着一次性手套,在为叶欣一点一点挑鱼刺。她觉得自己就像案板上垂死的鱼一样,这段时间里虚伪幸福的假象被人将鳞片一片片剥掉,露出血淋淋的皮肉,痛不堪忍。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儿时常在小河沟里见到的鱼,伽玛鱼,大人说这是一种不懂得感情的鱼,两条鱼生活在一起,即使生了小鱼,依然彼此陌生。刘冬尔起身,来到阳台,拿出烟盒,抽了支烟,随着烟雾缓缓突出,她望着漆黑斑驳的夜晚,虽被爱伤过,但她不惧,她有奔赴山海的能力,更有带着孩子奔赴下一场爱的勇气。

看着微信上叶欣约见的邀请,她掐灭烟头,回了一个字:好。

驾车行驶在这座著名的雾都,快到中午了,似乎还有一层白色的水汽沉浮在一栋栋高楼大厦间。

刘冬尔总觉得这个海边的城市像个闷骚的女人,看上去羞羞答答犹抱琵琶半遮面,实则内心炽热欲望汹涌,连方言都是潮湿多汁的。据说来这里的男人都恨结婚太早,确实如此,正是这种闷骚让男人欲罢不能,愿意把身体和灵魂都安放于此。

她打开天窗,空气好像成了一种可以流动的液体,从天窗里灌注进来,她感觉身体慢慢地失重。过隧道时,那种迷惘和虚无又笼罩了她,似乎她开进的是个无边无际的黑洞。

她的身体越来越轻如同一片羽毛飘了起来,悬浮在半空中。她看着那个驾车的女人,蓬头垢发,面容憔悴,眼睑充血,完全就是一个弃妇的样子,仿佛那不是她,而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刘冬尔害怕自己就这样飘到无垠的宇宙中,被黑洞撕成碎片,她迫切想逃离,想回到肉身中。她下意识地猛踩刹车后面一辆红色卡宴差点儿跟她追尾。女司机跳下车,把她一顿臭骂。刘冬尔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她去过很多城市,比较起来,还是最喜欢自己的家乡那个北方小城。不只是因为那里有数不清的美食和美景,还因为这座城市的气质悠闲、质朴、火爆、江湖气,东北味,她总能找到跟自己心情契合的那个角落。比如说,开心的时候可以逛步行街,孤独的时候她常去浑河两岸发发呆,怀旧的时候她可以爬爬高尔山,矫情的时候她可以去万达陶瓷艺创中心做做玩偶。开心了啤酒撸小串,再来一盘麻辣拌,幸福的不要不要的。

她看着手机里中的位置图,点开,重新规划路线,她要像个勇士一样去捍卫自己的婚姻。

刘冬尔母亲打来视频电话,刘冬尔靠边停车后接通:母亲抱着她儿子问她在干嘛。一句话让刘冬尔破防,她向母亲哭诉陈野出轨以及叶欣约她见面的事情。

母亲听了她的哭诉轻声地说:“你先冷静冷静,稳定情绪,人在情绪失控的状态很容易做错事。等你平静下来,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

在母亲安慰下她慢慢地恢复了神志,擦泪眼泪问道:“妈,我该怎么办?”

“不如先去做个头发,换身衣服,女人良好的穿着就是最好的武器。”母亲说道。

刘冬尔通过车镜看看了自己,像是稻草一样杂乱无章的头发,惨白脸庞,怨妇红肿的眼睛,皱巴巴的裙子,现在的她犹如一个五十岁的大妈。

她听从了母亲安排,找了一家理发店做了新造型,又去商场买了一件端庄合体的连衣裙,顺便到化妆品柜台画了一个精致的裸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刘冬尔给自己一个满意笑容。

阳光不错,夕阳下的雾都如同沸腾的火锅,穿着五花八门的游客像各种配菜被下到了锅底,到处弥漫着一股饮食男女的气息。相比之下,她更喜欢清晨和深夜的北方小城,青石板上反射出岁月的微光,那些雕花的门楼和窗棂,那些烟熏火燎的老字号招牌,那些瓦楞和屋脊上的杂草,甚至那些钟声和犬吠,都有种寂寞的美丽,那才是真正的烟火人间。

她边走边回忆起刚才母亲和她说的话:婚姻其实本来就应该是平淡的,是一种合作关系,这种合作里面更多的是责任和义务,别奢求有太多的浪漫,奢求太多了,人会变得挑剔,一挑剔起来,婚姻就不能长久。理性的、成熟的面对婚姻,需要不断解决问题。

母亲劝她想好,她和陈野虽然是相亲认识的,但从一开始就没隔着心,有了儿子,一起买了房子置了家,你们俩挣来的每一分钱%

上一条:一地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