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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河与桥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8年02月09日

许星威



    我们管浑河叫大河,管永安桥叫老桥,附近还有两座挺老的是铁路桥、葛布桥。

    大河挺宽,桥挺高。小时候,我们看什么都大,都高。浑河的水不浑,很清,不知是谁瞎叫,还是故意说反话?后来家住沈阳的蒙古族作家鲍尔吉原野跟我说,这河的名字叫浑都冷河,是蒙古人起的,意思是“横置的大河”。噢,明白了,这是简化了,可一简单,意思就变了。

    很多歌曲都唱“大河向东流”,那条大河,偏不!硬是反着从东往西,因为源头在清原的滚马岭,那可是长白山脉向西南的延伸。所以,是长白山的水一路向西,穿越抚顺、沈阳、辽阳、营口,最后汇入大海。这都是长大才知道的。那大山里有好多树林,风景好看,把东巡的唐朝大将薛仁贵都迷得晕头,滚落马下。想想,那水能不好吗?

    我们小时候,大概是1965年吧,在西公园北山的崖上向浑河看,有低矮的房屋,宽阔的河面,有老桥和铁路桥。那时候,只有南岸有堤,我们老往那跑。过马路,没几步就到堤下铁路桥洞。过了桥洞,再往西走,就是粮栈街。更早些年,这是条专门运粮的马车路,是全市唯一黑石头铺成的路。桥头有日本的碉堡,但早就废弃了,守桥的解放军站在小岗楼里。所以,铁路桥不让走,没上去过。

    那时候,河堤是土堆的,堤下的河边还有水草。少文能耐,弄个罐头瓶就能捞到麦穗、白鲢和面条鱼,每次不多,但总有几条。田宏伟还捞到过小小的水刀鱼。有人说,大河里还有鲤、鲫、鳙、鲶、乌鳢好多种鱼呢。

    杜元成在太阳底下,高额头被太阳照得发亮,一副抒情的样子:“我们是喝浑河水长大的孩子,它带给我们太多的快乐。”是呀,我们都去过大河游泳。一般都没大人管,更没有几个鬼家长会想起用指甲划胳膊验证是否游泳的,他们不知都忙啥。

    河边的水不深,最浅才没脚面子,女孩都敢下去趟水玩。男孩子怎么胆小也要下到没腰深的地方。那水真清,游到中间,有的还真喝上两口。太阳照在水面,直晃眼,眯着看,哪哪都是亮晶晶的。再往中间水就急了。我水平不行,也不想太往里游。就在阳光下划着水,看着少侠、于军、吴畏他们自由自在上下翻腾,水急,不一会儿就把他们冲出老远。

    咱班的史建华不光打架挺狠,游泳也挺厉害。铁路桥下水深,还有旋涡,他敢去。他说:“你不知道吧?铁路桥桥墩下面有个圆洞,我从这头圆洞游进去,游到另一洞口,桥墩里都是水,黑黑的,只是洞口有一点从水面上折射下来的光,很神秘。在水里钻进钻出,来来回回,很有趣。那天,我又潜水游进洞里,发现有人把另一头洞囗用铁丝堵死,再回去,那口气就憋不住了,我吓坏了。我拚命往进来的洞口游,好不容易才退出来,游上水面,喘了好一阵子,差点上不来气,好危险呀。”

    水也不都干净,有时没注意河边排污管道出的水,就容易粘上漂着的沥青。粘上了,不容易弄掉,回到岸边,用沙子搓,搓得皮都破了,很痛。

    冬天大河也好玩。冰封的河面,再下场雪,干干净净的,像铺了洁白的厚厚的毯子,看着就喜欢,想躺下去睡了,不过这毯子太大太大了。对了,奇怪的是,冬天的早上,太阳都是特别的红。是这冰冷的天把太阳冻红了?跟我们的脸似的。很快有人扫了冰面的雪溜起了冰。那时候,有冰刀的家是啥条件,反正一般家没有。我跟别人借过,是花样刀,刀刃是宽的,前面有齿,不容易摔倒,有人笑话说,这是女的穿的。我撇嘴,你还没有呢,什么男的女的,穿上就能玩滑冰了。可鞋太小,没多一会就挤得脚趾头疼了。

    没有冰刀就玩冰车、单腿驴。单腿驴是木板上钉上个铁板,铁板磨得开了刃,人蹲在上面,手撑两个长铁钎子,平衡找好了,一样滑得飞快。于立夫聪明,看了别人玩了,也回家做一个,玩得挺开心的。

    铁路桥往西50到100米,是自来水公司粮栈街水厂的取水口,那的水不封冻。水抽到厂子院里,沉淀。这是工业用水,供给发电厂、水泥厂、石油一厂。公园水厂是供应南北台和站前一带的居民生活用水。

    1970年冬天,于立夫在封冻的大河冰面上滑单腿驴。滑得高兴了,越滑越快,眼看直奔冰窟窿,就是刹不住,一下掉到水里。取水口的冰窟窿那没人,立夫在水里扑腾好一会儿,自己爬上来了。全身都是冰水,冻得浑身发抖,拚命往家里跑,到家把湿透的衣服全脱下来包在暖气上,赶紧烤干。爸妈回来知道出了这么大危险,准会一顿胖揍。

    也是那年,杜元成和史建华都被市体校招去,加入了冰球队,学滑冰是在大河老桥附近。训练的冰面上也有冰窟窿,训练时,别人都滑过去了,史建华却掉河里,以后就再也不去了。

    杜元成一直坚持学滑冰。老桥北边有个化工厂。那里飘出的油烟味很难闻,冰面挂了层油。冰滑加油滑对于初学的人真是难上加难。

    刚开始滑不远就倒了,根本站不住,几天下来全身关节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疼得要死。慢慢知道了冰刀有刃才好。有刃,冰刀就能抓住冰。两周后有了进步,可以直线滑行了。可一转弯又会摔倒,掉进没有全封冻的河里,掉下去后就爬上岸,穿上大衣就跑回家换衣服。时间长了,也就掌握了滑冰的技巧,成了市冰球队的骨干。后来,杜元成加入由抚顺、沈阳、本溪三队组成的辽宁省少年队,参加了在哈尔滨举行的全国少年冰球友谊赛。

    老桥是1913年建的,是市区横跨浑河的第一座半永久式桥,起个含意挺深的名,叫永安桥,意思是永庆安澜。后来,浑河泛滥,桥被冲毁。1931年,日本人运来铁桥架,建起铁桥。解放后,老桥一次次加宽,成了我们看到的样子。我去广州外公家,看到珠江上铁架子的海珠桥,一下想起了抚顺的永安桥。这种铁架桥,天津有个海河桥,上海还有个外白渡桥呢,怪不得都长的那么像,都是一个时代的,我们那座桥一点也不比大城市的差呀。

    葛布桥是1937年建的,比永安桥长。新抚顺的人都知道,这桥和邵家大院有联系。那时候,日本鬼子欺负人,硬把桥用一万元卖给了老邵家。可邵家人过桥还要比别人多交钱。邵让之,这个抚顺的商界首富,无奈出家削发为僧了,直到日本投降才还俗。

    铁路桥1945年建成,刚建好日本就投降了。

    永安桥、葛布桥在解放抚顺时发生过激烈的战斗。1948年10月30日,解放军十二纵对抚顺发起了总攻,二十八团二营的冲锋在永安桥遇到阻击。桥北敌人的碉堡很快被炸掉,二营的五连冲上桥向南推进,但桥南敌人碉堡的火力很猛,敌炮兵也向解放军开炮。解放军集中了轻重机枪、六O炮、掷弹筒火力掩护,送炸药包的战士冒着猛烈的炮火、横飞的子弹,前赴后继,连续五次,终于把桥南碉堡炸掉,占领了桥南阵地,又打退敌人三次反扑。

    葛布桥两次危在旦夕,1946年3月21日,国民党52军进兵抚顺,我军从抚顺战略转移,为阻止52军的进攻,炸掉葛布桥四个桥墩和桥面。即将解放抚顺前的深夜,国民党守军也想要炸毁葛布桥。但解放军进军神速,迅速占领了大桥,天亮,抚顺就解放了。

    听说了这些故事,我非常兴奋,就去查看激战的痕迹。真在老桥的铁桥架上找到了好几处弹孔。我寻思着,这些桥不一般,都经过了战火,见证了历史。

    还有很多人并不知道,就在解放抚顺战斗之前,我的老师王德丰的父亲王正,就是潜伏的地下党,在老桥往南的东二街,建立了秘密联络站,冒着危险收集国民党守军的情报,为解放军攻打抚顺提供了有力的帮助。我的中学同学宋红梅的父亲宋子修,受陈云的指派,跟着张澍参加了解放抚顺,建立共产党政权的工作。

    新桥是1966年冬天开建的,两年建好。开始叫浑河大桥,又改成胜利桥,最后才叫新华桥。

    新桥还没正式通车呢,郭峰、田宏伟、王怀国和我就偷着上了桥,先来个巡游。

    有了桥,跑步就有了新的场地了。同学们从学校借来了一百米长的绳尺,从幸福楼开始,经养老院,再围着老桥新桥,一路量下来,是4200米。于是,在郭峰的带领下,我们班男生几乎都参加了长跑,每天跑一圈,每天都领略老桥新桥不同的景象。郭峰还每天写运动日记呢。

    跑步没危险,在大河游泳可是有危险哟。有一次,王五一和幸福楼的大孩子们去游泳,他脱了衣服就先冲下水,谁知水一下变得很深,没了头顶,他慌了手脚,乱抓乱划,喝了好几口水,就是上不来,那几个大孩都急忙跳下去把他救上来。也有这样经历的夏维利,更觉得大河是小时候的不祥之地。

    这个不祥,真的在以后的某一天发生了。1995年7月29日,方向、张洪亮等几个人跟着于永海到水库养殖厂去游泳。晚上八点多下了水,一高兴游出500多米。游着游着,下起了雨,很快就黑云密聚,紧接着电闪雷鸣。大家一下兴奋了,方向高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张洪亮唱起:“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于永海当过兵,他看见夜空中到处乱窜的闪电,大叫:“危险,快撤,快撤!”大家都慌了神,拼命往岸边游。雨越下越大,变成大盆大盆地泼,让人无法喘气。闪电、炸雷,一个接一个,把魂炸出了窍。大家拚了命,简直是飞到了岸。此时,路被水淹没。第二天一早,他们乘着渔船出了水库,见车就拦,车都不停。冒雨走了五、六里,看见一辆公共汽车,不由分说冲了上去。司机张口要五百块,大家嫌多在讲价。于永海大叫:“五百就五百,开车!都啥时候了还讲价!”车驶入河东,水已淹到车的排气管,好多车被憋停了。路上看到人们撤离,有扶着老人,有抱孩子拎包的。车到市机械厂停了,永安桥、胜利桥被封,车过不了河。他们走到临近老桥的地方,一米高的沙袋挡在马路上,有五名警察荷枪实弹。其中一个认识的警察说,市局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准过桥。又压低嗓子说:铁路桥没戒严。他们飞快跑到铁路桥,从那过了河。水已经涨到桥面下。

    据说,30日那天,市防汛指挥部张行湘、陈家洱以及每位领导的神经都快崩断了,大雨一直在下。水位预测,中午,水库第一非常溢洪道将要泄洪,河北等低洼地10万人迅速转移。但雨仍旧在下,如果再降水50毫米,第二非常溢洪道也必须开闸,到时抚顺市区大部分街道将被水淹,而下游更惨。非常幸运的是,雨小了,慢慢停了。那次洪水可是抚顺千年一遇呀,真是后怕。

    是大伙房水库挡住了特大的洪水。想想,真要感谢当年大伙房水库的建设。没有水库,无论如何,都将是巨大灾难。水库是建国以后东北第一座大型水利枢纽,是国家工程。朱德、董必武等国家领导人都来视察了。这条河是抚顺、沈阳、辽阳、盘绵、营口、大连的饮用水水源,是名副其实的母亲河。我想起王晓芳的爸爸、市长王海之在大坝题的字“高山低头河水让路”,的确如此,人是胜了天。

    大河边的风景也是很好看的。那时,我常跟着几个朋友去画写生。过老桥往东,有一片树林,有河汊,路是弯的,构图好看。有李辉、王伟、赵旭光,还有刘杰、王俊、小文一帮人。大家非常痴迷,把大河的各个河汊都画遍了。这帮小子,后来都成了专业画家。

    李辉迷得最厉害,他差不多把大半辈的时间都用在画风景油画上了。最漂亮的,影响最大的,买的人最多的画,都是浑河边的风景。

    后来,河北修了长长的河堤,桥又拆又建,多了好几座桥。城市漂亮了,河水清亮了,看着真美。但也有些惆怅,有些老桥如果留下,可能会更好,广州天津上海那么发达,在那儿的海珠桥、海河桥、外白渡桥依然还在,而且成了人们游览、怀想的地方了。

    我到了广州,总能想起家乡的那条浑河。抚顺当年跟现在的北上广一样,也是开放的,外来人聚集的城市,身边好多是祖辈闯关东来的,要不就是解放抚顺派来的,再不就是支持东北建设来的。郭峰他爸是庄河的,王五一爸是山东的,宋红梅他爸也是山东的,张少骞他爸是河北的,方向他爸是上海的,我爸是吉林的,很多外乡人都像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可这又是满族的发祥地。我是满族,知道满族原来也不在这,是从更北的地方征战而来。而抚顺人又很早就走出去了,不管是支援大三线,支援边疆,以至今天走向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国。走出去,眼界就变宽了。可不论身在何处,一般不会说父母是哪儿的人,都会说我是抚顺人。因为我们生长在这里,我们的情感一直没断,就像那条大河的水一直流淌,绵延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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