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文友

     屹立在小城中央的百年老邮局在轰隆隆的机器声中变成了一片瓦砾，钉在老柳树上那个绿色的邮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默默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同样目睹这暴土扬尘的还有老邮差孙小易，他站在老柳树下神思如痴。唉！他的一声叹息在吵杂的空气中打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后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三十年来三横三纵的街路他已不知跑了多少遍，小区、学校、机关、厂矿没有一处的路灯、旗杆、大树不记得他匆匆的身影。人封雅号：活地图。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昨晚你在街北小巷的转角撒了一泡尿，今天他就能顺着气味找上你的家门儿。经他过手的报纸信件累计起来数以吨记，可是人们大多都把注意力放在收到的信件上，谁会多看一眼一个老邮差脸颊上的汗水和灰尘呢？

     由于城市发展规划的迫切需要，老城改造正在轰轰烈烈进行中。孙小易这几天一直都在清晨时分来到邮局的大柳树下，站一会儿抽颗烟。其实他不想来，可是他脚就是不听指挥，老邮局就像他祖上的老宅一样勾着他的魂儿。说起来也不能怪他，谁在这里老少三代工作过？要说没感情那是假话。当年刚脱掉橄榄绿他就换上了邮政绿，从一个刚退伍的小兵娃子到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儿，岁月的小河已经在孙小易的脸庞上冲击出许多交错无序的根据地。每天他都像钟楼上的钟摆一样准时上班下班，风雨无阻习以为常。从父亲孙百河手里接过老二八自行车那一刻起，孙小易就像骑手找到了马鞍子，沐浴着山谷的微风自由穿梭在这座辽东小城里。

     送了一辈子信的孙百河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沙河子村，每个月儿子都会把他的退休工资送回来，捎带一些生活日用品。他在金亮亮的小河边坐了一个下午，眼瞅着太阳卡山，才抻了个懒腰朝着老屋的方向走去。一幕幕熟悉的场景，掩映在深山的绿色褶皱里。沙河子，此时正炊烟袅袅。凫水的鹅鸭们也收了红掌抖落了身上的水珠儿，心满意足地“根儿嘎”着歌曲打道回府。村东的那棵饱经沧桑的大神树静止在初夏的稻花香里，像一个满腹经纶的老秀才若有所思。自家院子外隔着篱笆就闻到了炸鸡蛋酱的香味儿，老伴儿早就洗好了绿莹莹的小葱，桌子上摆着金灿灿的煎饼。喝一口纯粮酿造的小烧酒儿，品味这个散发着乡土气息的黄昏岂不悠哉？今晚灯下父子对酌，孙小易能感觉到父亲沉默的表情下有些兴奋。

     故事还得从一九四八年的那个夏天说起，盘踞在辽东的国民党部队二零七师在与辽宁第二军区独立二团的战斗中严重受挫。龟缩在县城里的国民党清剿队疯狂地抓捕亲共通共的进步人士，老邮局地下联络站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事先得到消息的联络员已经悄悄转移，气急败坏的清剿队一把火烧毁了老邮局。小城的半边天都烧红了，邮差孙善武失踪，他十二岁的儿子被老乡藏进了沙河子的烟囱山才躲过一劫。面前的残垣断壁让这个少年欲哭无泪，父亲失踪，家里的生活陷入了困境。老蒋部队在隆隆的解放炮声中打出了白旗，新中国的曙光照耀着这块饱经战火的土地。少年孙百河背上了书包走进了课堂，十八岁毕业后他成为了一名车铃儿叮当响的邮差。建在当年废墟原址上的还是邮局，每天进进出出孙百河早就把单位当成了自己的家。

     窗外的虫鸣时断时续，孙百河依然沉浸在回忆之中。此时孙小易也是心潮起伏，原来当年那个失踪的邮差就是自己的爷爷。他递给父亲一颗烟，在打火机的光亮里有夜的温馨。您就没寻找过爷爷吗？咋没找过，可是杳无音讯。有人说他参加了解放军牺牲在南方了，还有人说他被那场大火烧成了灰。父亲沉默着，孙小易也沉默着。星光下的沙河子哗哗地向西流去，偶尔几声犬吠敲响两岸的山梁。

     新局址建在河南岸，孙小易看过几回。高大的建筑透着现代化的气息，大门前新栽的小梧桐树正在努力生根发芽。每次上班孙小易都骑着自行车绕道老局址，那熟悉的街景还像老同事一样和他打招呼。钟楼、交通岗、书店、咖啡屋，一一掠过。路宽了、平了、亮了，他骑在车上感觉有些不真实。晃晃脑袋，却又是那么实实在在。老局址上要建一个很大的休闲广场，他从规划图上看到喷泉、绿地、花坛。可眼前，围在施工墙里的还是一个破烂摊子，拉垃圾的大卡车灰尘四起。晚上孙小易坐在电视机前看本县新闻，这个习惯三十年来雷打不动。漂亮的女主播声音抑扬顿挫：在这座百年老邮局的施工现场，挖掘机手意外挖开了一个小小的地下室。一具男性的尸骨躺在密封的地下室里，警方正在调查中。孙小易的茶杯碰翻在地，他蹭地站起身来，雕塑般木木的盯着屏幕。

     警方经过仔细勘察现场，认定这个地下室里的尸骨就是失踪六十年的孙善武。当年敌人熊熊的大火烧塌了房顶，躲在地下室里的邮差被活活掩埋了。由于地下室的出口非常隐秘和窄小，砖头瓦砾压了厚厚一层，建国后匆忙在原址上建起新的邮局，导致这个秘密几乎成了难解之谜。孙小易在警方那里还看到了一个油布密封包裹，里面有数封泛黄的信件，这些都是共产党联络站的绝密。孙小易在苍石的东山上找到了那个爷爷拼死都要保护的人，午后的阳光静静地照着纪念碑上。吴希孟烈士之墓，七个大字熠熠生辉。碑文是这样描述的：吴希孟河南省修武县人，生于一九零九年，一九三八年参加革命，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九四七年十月担任辽宁第二军独二团三营营长。一九四八年七月二十八日在与国民党二零七师的战斗中牺牲于北杂木，时年三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