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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个子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22年04月01日

祝全华


那个时候大个子身高一米九九!

大个子有名有姓,但别人叫他大个子,怪不得别人,谁让他身高一米九九了呢。

 一米九九的大个子在上班的人流中高出别人一头,走路脚下生风,跟他一起走的人得一路小跑,有时在后面埋怨,能等一会不!因为走路,他没少让媳妇埋怨。大个子走路也有慢的时候,就是在与人擦肩而过的当口,他不由自主地侧一下身子,紧怕碍了别人的事。如果两边都有人,他会把两臂夹紧,要把自己打个圏儿似的,一看就是担心自己张扬的身体刮碰了别人。大个子骑自行车也快,那车座老高了,两腿伸得开,蹬起来像一面快速移动的墙,给路人带来一种压迫感。

那时候的大个子朝气蓬勃,听着路边广播喇叭传出的《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感觉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脸上荡漾着意气风发的笑容。

大个子整天与电打交道,修变压器,架线路,配电柜子啥的。也经常挖电柱坑,立电线杆子,还要踩着“脚扣子”攀登到电线杆子上安横担,上瓷瓶,扛电线,矿山的电线杆子他几乎都爬过。有时候他站在矿街上看着东拉西扯高高低低的高压线路,心中会升起一种自豪感,同时内心里发出一种声音:这都是我干的。

扛电线得“身大力不亏”。你看啊,高高的水泥电柱顺着山脚和大地一溜立起,长长的高压线已经顺着电线杆子一字排开,精选出的“身大力不亏”的人脚上套上“脚扣子”,一步一步爬上电线杆,用手绳把高压线提上来,搭在怀里,然后把“脚扣子”蹬实了,身体悬在电线杆子一侧,呲牙咧嘴把紧紧绷在身上的高压线扛到横担上去。喘口气之后,还要把高压线扛到瓷瓶的槽子里去。瓷瓶是事先固定在横担上的,与横担有一尺高的距离,这就得拼硬功夫了,有的人呲牙咧嘴三番五次也扛不上去,即使扛上去了,肩膀也会被那粗大的铝线压得一道道的黑紫色,没几天别想缓过来。而这时,大个子只须抓住电线,往上一提到了肩膀上,再用力往上一擎,铝线乖乖就位。然后他得赶紧下来,一路小跑,再爬上别的电线杆子上帮人扛线。

 对于大个子来说,扛线自然不算什么难事,但杠那大竹梯子,除了他真没人敢比划,别人只有佩服的份儿。那时工作中总用的竹梯子有十来米长,足有百斤重,本来应该用汽车拉的,当大个子听说向矿里请一回汽车得花车间500多元,他说那就别用汽车了,梯子我包了。别人纳闷的时候,他已经扛上梯子,跨上自行车,一只手扶着梯子,另只手把把,庞然大物一样出了车间大门,在大街上风风火火的骑。这下街上可就热闹喽,只见梯子一头高高在前,一头老远在后,行人看了直躲,汽车也得让路,其他工友在后面跟着都觉得挺牛逼。那可真是街上的一道景呢,许多路人站定卖呆儿,危险是危险了点,但看上去那可真是大力士的样子,没两下子是不行的。

这里得老实交个底儿,那时车辆少,确实经常没有汽车可用,矿上生产紧张,有时请不来车,一些工作就耽误了。每当这时,只要路途不算远,大个子就自告奋勇扛上梯子走人。大个子这么玩命干活,领导和工友们是长了眼睛的,谁都看得见,看不见也听说了,心里都有数。

 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奖金,工资是固定的,入党和提干的事大个子更是想都没想,他就是心眼儿实,一个心眼为单位着想,只是有时并不落好,大个子知道这个“不好”里内容挺复杂,有的是嘴碎,有的是嘴损,有的是嘴欠,有的是嫉妒,但大个子统统都当表扬听。当有人说他“个大心眼少”时,也不急不恼,回敬道,后边还有一句呢,“矬子肚里三把刀”。他说完仰起脖子冲天一笑,然后看着大伙又道,中国的一些老话就这样,没个反正,就说这“个高心眼儿少,矬子肚里三把刀”吧,把咱们个头高的矮的人都给埋汰了。他说完,也不管别人,扔下一串笑声忙自己的事去了。

时光荏苒,那年夏天车间接到架设电话线路的任务,从分矿“红心坑”架设到矿上,大个子他们这帮被称为“外线电工”的人们,一个多月立了500根水泥电柱,最多一天立了38根!打破了国内同类作业的纪录。咱稍微算一下就知道工作量的大小了。立那500根电柱完全是人工,地点又多在山间和田地里,他们先把电柱运到电柱坑边上,大家喊着号子,绳拉。杠顶。人扛。每一环节都是那么艰难,硬把那沉重的水泥电柱立起来了。有人感叹,就是在大地上插500根蜡烛也得时间了。

立电柱的工具主要是滑板和人字顶杠,这两样东西重,哪个都有五十来斤重。每立完一根电杆儿,大个子不是抢着扛滑板就是扛顶杠,扛起来就急三火四地往前奔,为立下一个电线杆子做准备。赶上下雨就更难了,大地里土质松软,踩一脚鞋上粘坨泥;山坡上各种植被湿淋淋的,稍不留神就滑个跟斗。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中,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在两根电柱间跋涉,立完这一根又忙下一根,两根电柱间距七、八十米,算下来这也是不小的“长征”呢。这时自然会有人哭爹喊娘的,大个子却扛着沉重的顶杠跑在雨中大喊“冲啊——”

他不是想到什么英雄人物了,就是想给大家鼓鼓劲儿,身后有人冒出“这个大傻个子!”他听到了,他经常听别人这样叫他,有的好友有时不见外也这样叫他,他觉得话里羡慕的成分更多一些,等待大伙到了跟前,他说,哭着也是干,乐着也是干,怎么都是干。

    十月底的时候,东北的天已经很冷了,大个子所在的动力组到坑口火药库锅炉房安装供电设施,组长在现场动员说,变天了,住户和火药生产都等待供暖,领导要求我们今天务必把电送上,时间非常紧,而最费时间的工作就是电缆进屋需要打墙眼,这活太误时,又不便于多人同时干,希望大家上午别的工作尽可能往前抢,下午先集中人力轮流打墙眼。大个子听了组长的话就心潮起伏,觉得“打墙眼”的活意义太重大了,就在中午别人都回去吃饭的时候,自己把大竹梯子支到锅炉房的外墙上,拿起打墙眼用的管子(一端用砂轮打成锯齿状的工具——那时打墙眼没有电动工具)和锤子,顺着梯子蹭蹭爬到半空,自己凿起了墙眼儿。

墙是砖墙,非常厚,打一锤掉一点碎屑,打碎的砖屑四下飞溅。大个子叮叮当当足足凿了一个多钟头,几乎是一口气没歇,更别说吃饭了,等待大家下午来时,他已经把那厚重的墙壁凿通了。而这时的他,身上脸上头发里,全是发红的砖屑粉尘。组长、师傅,还有跟他同龄的伙伴们,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大个子发愣,却没有一个人说出什么。大个子看得明白,他们心里有敬佩,有感激,有心疼,有不解,当然也会有人认为他缺心眼儿,这也是少不了的内容。这些在他看来都不是事,在工作上他心里想的是,只要是自己能解决的事,就不用大伙操心。这时他一边清理头发一这说,瞅啥呀瞅,我今天的活算是干完了噢,别说我“拿鸡毛当令箭”就好,我还得写稿看书呢。

大个子工作之余学习参加自学考试,还写宣传稿件,把单位的好人好事和工作成绩写出来送到矿上的宣传部,让矿上的喇叭播出来。他写稿表扬别人,没人写稿表扬他,车间里却传个顺口溜这样评价他:

    个高心眼少,

    特别好说话,

    啥都不计较。

随着国家经济形势的发展和政策的变化,后来讲物质刺激发些奖金了,由于分多分少总有一些人有意见,就对工作实行考评,每一天按每个人的工作量和工作项目记分,结果到月底一算,大个子得分最高,奖金最多。这一下师傅们就不干了,说年轻人工作没技术含量,师傅吱吱嘴有时比动手干活重要。一是这话也有道理,二是分好处终归是掌权人的拿大头,这样一来,下月考核方法就变了。但脾气大的年轻人不干了,在班组会上嘟囔,这不是剥削吗?

谁都觉得这样说话有点二虎,新社会哪有剥削的事,说不公平就罢了,但大个子心里还是挺敬佩敢说话的人的。师傅们都不吱声,各怀心事吧。

由于大个子工作太卖力气,业余时间还看书学习写宣传稿件,矿工会让各基层单位报“工会积极分子”,工段让他填了表(他的工作业绩更合乎工会要求),奖品却给了别人。他理解领导得搞“平衡”,他也知道有的工友对他有意见,说他不合群,没事自己溜边看书,他就只管傻乎乎地干什么也不争,只要能得空学习就行。

大个子的傻干肯定感动了段长,那天段长看见大个子看书,给了他一句好话:你要是不看书学习啥的,只一劳本实地干,早就当劳模了。

好事说来就来了,大个子劳模没当上,领导让他到车间机关搞宣传和工会了,叫“干事”。大个子也没拿“干事”当个事,但别人说,这叫干部岗,坐机关,多少人花钱都坐不上,真是傻干有傻好,遇个好领导。

进了机关的大个子仍然是当好人,做好事,一到什么节日,比如五一、七一、十一啥的,就是不值日,他也主动拖走廊,擦墙围子什么的,以至大家一看到他干活,就确定当天是什么节日了,心里自然就增添了节日的好心情。

那天是春节刚过上班,别人都在玩耍娱乐,大个子发现去厕所的小道上全是冰溜子,是“开化”后两侧平房上滴水成冰的,像趴下来的驼峰似的,人过往行走相当危险,他默不作声地找来镐头和铁铲,把那无数个冰峰铲除并运走了。

他铲完冰一回到办公室,车间书记找他谈话说,我发现你总做好事,各项工作也干得有声有色,你怎么也是这样干,何不带着想法干呢?趁我在这争取把党入了吧。书记把话说到这份上,大个子就写了入党申请书。

矿上建了个冶炼厂,厂里点名要大个子去搞宣传,他常常在厂里忙了一天,晚上还要写宣传稿件。有一次宣传部的人录的内容太多,他一个晚上要写十一篇稿件,他写一写构思构思,构思一番再写一写,勉强写了七八篇过脑袋就显得不够用了,感觉要炸开了,随时都有倒地的可能,就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心里想,要是这大半夜的自己过劳死了,或者是得个脑什么血的一头栽在家里,这算是个什么情况呢?恐怕连个工伤都算不上吧。想到这,心下说想算了算了,不写了,爱咋咋地吧,可又想到第二天宣传部等着用稿,误了人家的事可不好,就强挺着写下去了。

厂里政工科长调走了,都说大个子能当科长,一个人能顶好几个干活,他就等待好消息了,工作更卖力了。干了大半年,宣传部来人当了科长,他就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自己还不适合当什么长吧。一年后宣传部的人调走了,厂领导对他说,政工科长就是你的了,你就干吧。大个子听了心多踏实呀,工作劲头更足了。矿上宣传部长和组织部长来厂里,见了大个子一口一个科长的叫着,大个子就一直欢实着干。这样有名无实的干(厂里没下发正式任命文件,就没有相应待遇)了两年,没想到上面又指定安排来个科长,还是宣传部的人,有人说宣传部成“黄埔军校”了。只是没过多久,厂子停产了。由于整个矿山都不景气,大个子就到省城打工去了。

打工生活没有谁找大个子过组织生活,但是他没忘记自己是名党员,要交党费,人家说,你在哪入的上哪交,这里没人管党的事。大个子就有点蒙圈了,他知道自己入党时的单位破产改制了,已经没他这个人了。他就有点不踏实,有时填个什么表,入个什么协会啥的,就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党员。填是吧,拿不出证明材料了,填不是吧,就是就对组织不严肃了,一直到他退休的年龄,也没有人告诉他到底还是不是党员。唉,不管是不是,努力做个好人就够了。大个子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大个子突然发现,身高居然一米九六了!

那天大个子去洗浴中心洗澡,量了一下体重和身高,发现自己身高变成一米九六了!他挺了挺身子,还是一米九六!怎么可能呢,自己也没驼背呀,那三厘米哪去了?大个子百思不得其解。这时电视上的人说,现在一个老年人需要六个年轻人养。

这帮兔崽子,什么话都敢咧咧,老子当年不干,哪有你们今天!

水池里一个跟大个子年龄差不多的人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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