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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三篇)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6年07月05日

徐  品


魔  咒



    李旺摊事儿了,而且是摊了大事儿了。


此刻,他正在医院的病房门口和交通队的警察解释,可是警察说因为那个路口的监控录像坏了,所以没办法,必须要先扣押车再说……


    李旺没招儿了,他现在最懊悔的好象不是事情本身,而是父母给起的这个名字:旺。旺什么啊?其实什么福都没旺着,净是旺祸了。唉,难道这也是魔咒?


    这些年,李旺凭着卖力气和憨厚热情,从村里开小卖店开始,一直拼搏到进了城,开了餐馆,还买了一套商品房,孩子也成了市内小学的学生了。于是他时不时地就和老婆说,看来咱爹当年给起的这个名字还真有才啊,就是旺。可是他好象总忘了说后面的那个字。


    今天早晨,李旺开着他的“半截美”去市场上货回来,路过演武街的一条小马路时,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躺着一个人,有几辆小车和两辆货车从那人身旁呼啸而过,绝尘而去。


    出车祸了!李旺有多年开车的经验,让他立刻就判断出了现场情况。其实,他当时也完全可以和那几辆小车和货车一样,从那人身旁呼啸而过,绝尘而去。可是李旺憨厚热情,他觉得自己的旺,除了运气和本事,更主要的还有热情。


    于是,他停下车,慌忙走向了躺着的那个人。


    俯卧在地上的是一位年近70的老人,昏迷不醒。头下有一滩鲜血,一只鞋子也飞到了路边。


    李旺叫了几声,老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他马上就掏出手机拨打了122,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老人抱上车,直奔矿医院。


    也许是李旺送来的及时,也许是老人命大,反正是没什么严重后果,脑袋只是皮外伤和轻微脑震荡,最重的就是折了一根肋骨,于是李旺给垫付了2000元的医药费。


    老人醒过来后,握着李旺的手很是感激,又求李旺给他儿子忠信打个电话。没给半小时,病房里呼啦啦地就涌进来十几号的男女老少,神情里全是愤怒,并没有焦急。


    一个中年汉子站到床边,厉声地询问老人,爸,撞你的人呢?李旺知道这人应该就是老人的儿子忠信了。


    老人迷茫地四处看看,没有回答。李旺忙解释说,不知道是谁撞的,我见老人躺在地上,就把他给送来了……


    还没等李旺解释完,中年汉子一把揪住他衣领,大声喊到,就是这家伙撞的咱爸,快扣住他,别让他跑了。于是,十几号的男女老少就一起过来,将李旺团团围住。那些医生、护士好象对这类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过来告诉他们不要大声喧哗,然后就走开了。


    中年汉子又站到床边,厉声地问老人,爸,这个人是不就是撞你的那个家伙?


    不,不是……老人满眼都是泪水,他颤巍巍地抬起左手指着满脸涨红的李旺。可是还没等他说完,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就挤了过来,推着老人的身体说,爸,是啥可就要说啥啊,这不知得多少药费呢?


    老人抬起的左手一下子放下了,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缓声说到,不是你是谁?不是你,你会救我?


    众人终于大笑了,病房里顿时便充满了一种欢乐的气氛。


    在警察的护送下,李旺像喝醉了酒,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家。他蹲在墙角里,双手揪着自己已经乱糟糟的头发,老婆拎着抹布,指着他劈头盖脸的大骂着,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傻货,人家不救,你救!就你心好,就你能?现在傻了吧?人家可怜你了吗?活该让人讹,该!


    李旺终于病倒了。不想吃不想喝,眼圈发黑,面皮发紫,下床去趟卫生间都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光想睡觉。不到一星期就瘦下去有20多斤。老婆这时有些慌了,男人毕竟是家里的顶梁柱啊,尤其是象李旺这样卖力气和憨厚热情的男人。于是她就不再骂李旺了,而是安慰说,就别想那多了,天无绝人之路,不就是几万块钱儿嘛。人在做,天在看。离地三尺有神明。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咱这就权当是上辈子欠他家的,他这是来要债的……


    李旺好象听懂了,又好象没听懂。他仍然还是不想吃饭,更不想出门,而且也不和所有来家的人说话。这些天,他的眼前总是有一个披着黑衣的人形在晃动,在说着一些含含糊糊的什么话,像是魔咒。


    3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李旺在医生的治疗下,身体才总算有了一些好转。


    这天中午,他在老婆的无数次央求下,终于第一次走出了久违的家门。


    沿着家门口的小路向前蹒跚着,李旺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外星人。他机械地躲避着各种车辆,答非所问地回应着和他打招呼的人。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活人,别人也不是活人,一切都只是活动着的物体……这样想着,他便迷迷瞪瞪地走到了浑河岸上。


    突然,河岸上有一个小孩子大喊着,快来人啊,救命啊……


    这充满着惊恐绝望的童音,就象一声炸雷,李旺突然被震得清醒了。他好象一下子就又恢复到了以前的那种状态,又是那个卖力气和憨厚热情的男人,而不再是什么活动着的物体了。


    只见他向水边飞跑去,没脱衣服就要下河……突然,他眼前曾经出现过的那个披着黑衣的人形又在晃动了,又在说着那些含含糊糊的、象是魔咒的什么话。


    李旺飞奔着的腿一下子就滞住了。他似乎看到有一双在水中高高举起的、胡乱舞动着的小手,慢慢地沉没在了水中……然后,他眼前一黑便晕到在了岸边的草丛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乱糟糟的人声传来。李旺从昏晕中睁开眼睛,慢慢地从草丛中爬起来,这才看到水潭边已经围上了十几号的男女老少,当中跪在一个小男孩尸体前的俩人,他好象有些眼熟,于是就再揉了揉眼睛仔细望去,这下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中年汉子就是忠信,而跪在他身边号啕的就是那个矮胖的中年女人……


    忽然,李旺又觉得自己不是活人了,别人也不是活人,一切都只是活动着的物体和不活动的物体。唯一飘舞着的只有那个披着黑衣的人形,唯一还在发出声音的只有那些含含糊糊的魔咒。


 


名 画




    不管怎么说,李环作为一个画家在这个小城的画画圈子里还是小有名气的。


    李环最擅长的是国画,尤其是喜欢画驴子。当然,他画的驴子和黄胄的驴子比起来不说是天壤之别,也绝对是云泥之别。不过小城里的一些并不入流的附庸风雅之士们,还是常常以得到一幅他的画作感到荣幸,所以他也算有一定的用武之地。


    当然,他十分清楚自己的斤两,虽然他在一些场合里总是装做潇洒无忌,常常漫不经心地勾画几幅送给捧场者,但是他明白这些其实就是垃圾之作,分毫不值。因为在书画圈里,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那就是:要么你是大名人,或者官宦,这样你就是画出狗屎来也一样一字千金,绝对不乏捧场叫好之徒;要么你就是有资格,比如说你得过什么什么大奖,或者是你的画曾经卖出过什么让人瞠目结舌的高价。


    李环虽然在小城的画画圈子里小有名气,但终究不是什么大名人或者官宦,就是一个区文化馆的美术老师而已。他虽然也曾经参加过一些比赛,而且还得过不少据说是世界级或者亚洲级的大奖,不过这些大奖并没有什么实际功效,不但得不到有关部门的认可,而且还花费了不少的参赛费。


    在受到几次这样的挫折后,他渐渐有些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干画画的料,看来自己当初真是入错了行。要是当初不选择这个行当,努力去走仕途,现在最起码也是当上了文化馆的馆长,或者已经飞黄腾达也说不定……


    就在李环一蹶不振地打算金盆洗手时,一个当年在一起学画画、后来去北京发展成为资深书画拍卖师的同事,突然回到了小城探亲。


    他们是老朋友了,虽然不太经常联系,但是有朋自远方来,李环作为地主,还是请他小聚了一顿。不过让李环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次不经意的小聚,却让他的画画生涯起死回生并且兴旺发达起来……


    那天,他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李环沮丧地告诉拍卖师朋友自己的画画生涯走到头了,以后不再画画了。


    拍卖师盯盯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李环被他笑蒙了,于是问他说,老兄这是何意?难道是在笑我明白晚了?拍卖师把头摇成拨浪鼓一般地说,非也,非也。老弟不是明白晚了,而是到现在还没明白……


    哦,什么意思?李环仍然不解地问到。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老弟马上就身价百倍,而且不费工夫。当然,老弟还是要破费一点……


    哦?没关系,咱们哥俩还说什么破费不破费的……


    不不不,老弟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可不要老弟一分钱,我说的破费是……如此这般。


    一个月后,《李环书画展暨拍卖会》在小城的政协会议厅开幕了。


    当然,这一个月里让李环忙碌得是脚打后脑勺。他通过关系联系好这个会场后,又通过各种渠道发出了三百多封邀请函,同时又在小城最豪华的酒店里定好了三桌酒席以宴请领导之用,当然还买了足够的小纪念品。


    这天,拍卖会是真正的热闹,小城的附庸风雅之士基本都到了场,几个有关的市、区领导也前来祝贺。更风光的是,拍卖师朋友还从北京和省城邀请来了几位让小城画家们听说过名字的“大师”级人物。当然,担任拍卖师的就是他的朋友了。


    众人参观过李环那些陈年旧作后,拍卖会开始了。


    前面的几张画并没有卖出什么太大的价钱,都是一些朋友在捧场。就在气氛渐渐要冷落下来时,一张八尺斗方的《奔驴图》开拍了。前面的几次叫价当然还是不高,但是却总有人在接,而且接的人并不是小城画家圈子里的人,就在价格已经涨到了7万5千时,北京的一个“大师”慢悠悠地举起了牌子——10万。


    拍卖师三次喊价后,终于一槌定音。在片刻的冷场后,会场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那天晚上,李环喝醉了。在醉眼朦胧中,他看到他把十叠百元大钞交给了拍卖师朋友;刚才拍卖师朋友又把十叠百元大钞还给了他,当然还回来的还有那副八尺斗方的《奔驴图》……


    于是,李环在醉梦中笑了,笑得是花枝乱颤。他知道从明天开始,自己就是这个小城里名副其实的名画家、是一幅画出手就是十万元的“大师”人物了……


 


对 手




    老刘这一辈子就有一个爱好,而且只有这一个爱好,那就是下象棋。


    当然,他也知道象棋这东西是奥妙无穷的,自己虽然爱好这玩意,但肯定不是这里的虫,这东西毕竟只能当成休闲游戏,不能靠它去养家糊口。所以在计划处里,他还是一个业务骨干,尽管没挂什么官衔,但总算是副总经济师,他十分清楚这才是自己的真正饭碗子。


    处室里一到中午,大伙都是开展各项活动,打扑克,打乒乓球,几个女同伴就是围着一副跳棋叽叽喳喳。老刘就寂寞了,他们处里没有人喜欢下象棋,就是有一个闲人陪他来两盘也是毫无兴趣,因为就是让对方车马炮,也是三下五除二就困死了对方的老将,因为他们不在一个等量级上。以前隔壁设备处的张工还能对付着赢他几盘,还算比较的棋逢对手,可是上个星期张工退休了,所以现在老刘就象一个孤独求败的武林高手,找不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了。


    星期一,出差回来的他刚一进办公室,小赵就笑嘻嘻地告诉他,你快有好事了。他一愣,就他这个岁数还能有什么好事?看他楞着,小赵说局里新来了一个副局长,我听办公室的同学说他是一个象棋迷,一到中午就摆上棋盘四处喊棋友。你说你是不是就找到知音了?


    老刘一听是这回事,就笑着是这还真算是好事,起码中午不寂寞了,有人和你面对面的敲着棋子,总比一个人面对棋盘发呆强得多。


    小赵还真没妄言。中午,老刘自己正在面对棋盘发呆,门一开,进来一个人,还没等老刘看清楚是谁,只见屋里玩各种游戏的人都一下子停了下来,先后和这个白头发老头打着招呼。老刘这才明白这个人就应该是新来的副局长。


    副局长一边和各位打着招呼,一边走到老刘的对面坐了下来,笑着问老刘,您就是我们局里的棋王吧?呵呵,我也是棋迷,来,战两盘。


    老刘忐忑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听见副局长又叫自己棋王,急忙慌乱的说,不,不是,这都是他们胡乱叫着玩的,嘿嘿,就咱这臭手哪叫下棋啊……说着他一边挠着脑袋,一边盯着副局长手里拿起的炮。


    “啪”。副局长来了一个当头炮,老刘见对方已经走步了,兴趣一下子就激起来了,古语说“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战吧。于是,他没再犹豫,支起了象架……


    炮二进六、兵五进一……一会工夫,副局长就开始招架不住了,老将频频危机。尽管有几步棋对方本应该将死自己,可惜对方棋艺不老道,没看出来,结果才让自己转败为胜。就这样,第二盘,老刘又是大获全胜。不过这时本该流汗的对方还是专心的琢磨着棋路,没有表情,可老刘却是满脑门子汗珠。要是平常,他不是数落对方是臭棋篓子,就是一推棋盘,不玩了。可是现在对方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就只能是继续陪对方玩下去了。可关键的是,如果自己再这样赢下去,哪副局长会怎么想?


    第三盘开始了,老刘开始有意地卖破绽。当然高手卖破绽也是高明的,不能让对方看出来是故意的,否则就等于是揶揄对方,那可比赢了他更让他生气,作为棋坛老将,老刘当然深深的懂得其中的道理。


    终于,在老刘巧妙的策划下,第三盘,副局长赢了,他终于有了表情,是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老刘也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就这样,老刘陪副局长玩了两个多月的棋,战局是他输多赢少,当然这完全是他自己巧妙策划的结果,他觉得如果是真枪实战的话,按照对方的水平应该是没有一盘的胜算。不过对方的棋风确实优雅,输赢都是不动声色,只是偶尔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笑得让老刘莫名其妙的,弄不准是不是顶头上司满意自己的棋艺。


    这天中午,他们刚摆好棋盘,副局长又走了一个当头炮,没等老刘摸棋子,他开口说,老刘啊,今天是我们最后下棋了,明天我就退休了。谢谢你陪我玩了这么长时间,不过今天我再求最后一件事,希望你能拿出自己的真实水平,不要再特意卖破绽了……老刘楞了。他盯盯地看着对方,然后脸一下子就通红通红了。


    这个……这个,好,那我们今天就认认真真地战三盘,说着他就支起了象架……老刘知道对方已经晓得了自己的谦让,更关键的是,明天对方就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那么也就真应该认认真真地杀个痛快,老输棋的滋味确实让以棋为命的老刘郁闷坏了,而且特意卖破绽更是费脑筋,可以说比认真下棋更累。


    炮二进六、兵五进一……可是让老刘奇怪的是,今天自己确实没卖一个破绽,而且可以说是竭尽全力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招架不住对方的凌厉攻势,他的棋步完全像棋谱上写的那般严密,不给老刘一点喘息的余地,没一会功夫老刘的老帅就成了孤家寡人……再战第二盘,第三盘全是同样结局。老刘彻底懵了,脑门子的汗珠淋漓而下,开始手忙脚乱了……


    第三盘终于结束了,老刘盯着微笑着的对方,嘴巴动了动,想要问一句什么,可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本放到了老刘的面前,站起身体自言自语地说出了一句话,棋没逢对手啊。然后便幽幽地走了出去……


    老刘打开红本,只见是一个证书,上面写的是“荣获全国象棋大赛三等奖”,可是他的那句“棋没逢对手”到底指的是什么,老刘后来悟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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