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炸炸
1
她叫冷二,一个很草率的名字,她在家排行老二,因此得名。
她曾经不止一次跟我说过,她更喜欢她妹妹的名字,冷三,至少不会让人觉得那么二。
冷二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们大概做了十几天的同桌。因为我上课总是喜欢聊天,为了惩罚我,老师把我和全班最不爱说话的同学安排到了一起。
刚搬到一起的时候,我很友好地跟冷二打了个招呼。但她没有理我,她正在用一个透明的小袋子接耳朵里面流出来的血。
我觉得有点恶心,却还是忍不住看她。她歪着头,费力地把袋子按在耳垂上,血淌出来,一滴一滴准确地掉进袋子里。我还看到了她耳后的皴,那一片片灰黑色的细小的点点。
“这得搓下来多少泥啊!”我不由得感叹。
冷二不知道我在说她,悬在半空的袋子渐渐鼓了起来。
“我妈每次给我搓澡的时候,都会说我的洗澡水给人家浇田都没人要。”我继续说道,“如果我妈给你搓澡,她肯定也会这么说的。”
冷二把袋子从耳边拿了下来,把它倚靠在桌洞里侧。然后又用卫生纸擦了擦耳朵。
“你耳朵咋的了?”我又问。
这回冷二看了看我,大声地问道:“你说啥?”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接着,老师的粉笔头迎面射来。
和冷二接触以后,我才知道她并不是不爱说话,只是没人愿意和她说话。她的头发总是挂着灰,发型也很独特,像是被猫抓了一样,毛毛躁躁的。她的身上总是散发出一股怪味儿,有点像是没及时晾干就收起来的袜子包着韭菜盒子的味道,女孩们都避之不及,男孩们不屑于欺负她一下,老师从来没有提问过她。就连我,也是在三年级之后,和她坐同一个座位的时候,才刚刚认识她。
冷二的妈妈是个有名的精神病,在认识冷二之前,我就常常见她在我家附近的垃圾桶里面翻烂苹果吃,关于她妈妈也有很多传言,有人说她是被丈夫打傻的,也有人说是怀孕的时候喝酒喝傻的,答案众口不一,在和冷二同桌的日子里,我终于有机会揭开这个谜题。
“我妈是被鬼把魂勾走了。”冷二把头埋在立起的语文书后面,侧过头,严肃地看着我,扔过来一张纸条。
“你咋知道?我妈说那些总把鬼啊神啊挂嘴边的人都是骗子。”
冷二看着我递过去的纸条,表情很严肃,把纸条团成一团扔到一边。她抬起头,瞄了一眼正在讲看图说话的语文老师,把嘴巴凑到了我的耳边,轻声说道:“因为,我也能看到鬼。”
2
冷二能看到鬼这件事情,很快就被我昭告天下。
毕竟,她告诉我的时候,并没有嘱咐我说这是个秘密。而三年级的我,也还不擅长保守秘密。
冷二一下子变成了名人,获得了史无前例的关注。
每节课的课间,都会有同学把冷二围住,问这问那。
“冷二,鬼长什么样?”
“我没法说它们长什么样,但只要你见到,就知道那是鬼。”
“冷二,鬼吓人吗?”
“看习惯了就不吓人了。”
这些新鲜的鬼怪故事给冷二镀上了一层神秘的金光,同学们以能和冷二说话为荣,甚至还有人为了能和冷二多说几句话,特意买零食贿赂。
这些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冷二受宠若惊。常年被当成透明人的她,一下子站在聚光灯下,还有些羞赧。
而那些原本就站在聚光灯下的人,似乎并不欢迎冷二的加入。
自由活动的时候,陈天泽和四个男生一起把冷二堵到了没人的墙角。
“你总说你能看到鬼,鬼在哪呢,你给我指指?”
那段时间,冷二正享受着从未有过的万众瞩目的感觉,并没听出来陈天泽的不怀好意。
她指了指陈天泽的肚子,说道:“你那里就有一只,它在吃你的肠子。”
陈天泽的脸色变了,四个男生也不笑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陈天泽的肚子,那里圆鼓鼓的,什么也没有。
“你瞎说。”
陈天泽推了冷二一下。
冷二撞到了墙上,凸起的水泥刮到了她的眼角,一下子流了好多的血,血顺着她的眼睛,滴到地上,冷二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说道:“不信算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陈天泽又拽住了她,高高举起了拳头。
“你说你是撒谎精,我就放了你。”
找了半天冷二的我,看到陈天泽正在欺负冷二,直接冲过去,把陈天泽推倒在地。
“你干啥欺负冷二!”
陈天泽扑倒在地上,吃了一嘴泥,他有点委屈,脸涨得通红。
“我爸说了,这事要是放在三十年前,搞封建迷信的人都得被批斗!”
“我看你像封建迷信。”我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用袖子擦了擦冷二脸上的血,伤口很深,看起来不像是马上会好的样子。
我顿时恶向胆边生,跑过去,给躺在地上的陈天泽补上了两脚。
“你知不知道冷二不能受伤,她耳朵都聋了,也没有人带她去医院,现在你又把她弄成这样,她多可怜啊。”
陈天泽捂着个大腿,慢慢站起身来,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搀着冷二想要离开,可冷二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其实你身上也有一只。”
“什么?”我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冷二,她的表情被血液搞得有些模糊不清,等我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之后,就听到她清晰而冷漠的声音,“它在舔你的嘴。”
3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头皮发麻的感觉。那天晚上回到家里,我就发了高烧。好几天也没能上学。
高烧中,我也看到了一些奇异的景象。有时是高高立起来的地板,有时是长得矮小的纸片人,更诡异的是,我还看到一条盘卧在我家的巨龙,它的脸搭在我的床边,眼睛半闭着,脸盆大的鼻孔喘出热气,我因为害怕,惊声尖叫着,却并没有打扰到那条巨龙的休息,我妈听到我的喊声,连忙拿着药向我跑来,她穿过巨龙的身体,站在巨龙的脑袋里面,焦急地摸着我的额头,呼唤着我爸,让他赶紧带我去医院。
我做了全方位的检查,在市医院、省医院的各个科室转了一遍,都没能解决我的高烧。
我妈见事情不妙,便把我那待业在家的舅舅找了过来。
我舅舅王怀义是一位神经生物学家,在首都的一家研究院工作,前些日子因为犯了思想错误被处分,然后就一直停职在家,无所事事。
“时不时会看见类似鬼的幻觉,有可能是植物神经功能紊乱或者神经衰弱。也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症的表现。具体情况,还需要更进一步检查才行。”
我舅舅看完关于我的所有检查报告后得出了结论。
“精神分裂?精神分裂?你说我女儿有可能得了精神病?”我妈一听到我舅舅的答案,就激动了起来,她抓住我舅舅的头发,拼命地摇晃。
“姐,姐,你松手,疼,这种功能性的精神障碍有可能是暂时的……”
“你说我女儿得了精神病!”我妈不仅没有松手,摇晃的力度更大了些。
而我却分明看到我妈的肩膀上骑着一个长着犄角的小人,狞笑着,让她越来越疯狂。
“我宁愿相信她是撞邪了!”
“撞邪?跳大神我也会!”
烛台、香炉、供果。
摇铃、铜镜、神杖。
我被放在院子的正中间,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持续一个星期的高烧让我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我依然看到了我舅舅穿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道袍,跳着肢体不协调的舞蹈。
我觉得很有意思。
我妈临时打了退堂鼓。
“怀义,算了,你还是别整了,你本来身上就挂着处分,要是让人知道了,就更完了。”
“咱们还是去大医院再看看吧,就算是精神分裂症,我也能接受,大不了养她一辈子呗。”
我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去撤供果。
“天灵灵,地灵灵,世上只有我最行!”
只见我舅舅用毛笔,蘸上提前准备好的墨汁,在一张黄纸上胡乱地画着圆圈,然后灌了半碗白酒,喷在符咒上面,点燃了火。
符咒很快地化成了灰,舅舅用盛纸灰的碗接了一些凉开水,递到了我面前。
“喝掉,一口不许留。”
我听话地灌了一碗焦味的水,呛得眼泪直流。
那夜我睡了个安稳觉,再没有光着腚的小婴儿蹲在我枕头边上哭,也没有长长的虫子钻我的肚子里吃我的肠子。
第二天,我变回了正常人,不再发烧,不再说“胡话”。
我妈惊呆了,抓着我舅舅的衣领,使劲儿地摇晃他。
“我的天啊,怀义,这世界上真有鬼啊!”
只见我舅舅戏谑地笑了一下,跑出了老远:“亏你是个大学教授呢,就算是教地理的,也得有点科学常识啊。”
“什么?”
“你以为是符咒,其实是多巴胺和5-羟色胺。”
“什么?”
我舅舅站在距离我妈大概十米的地方,笑着说:“昨天的墨汁里搀着缓解幻觉的药,说是跳大神,其实是逗你玩呢。”说完,我舅就跑远了,等我妈反应过来要揍他的时候,他早就人影都没了。
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巨大的失落之中,强迫自己相信了科学。
看来,世界上真的没有鬼。
4
教师办公室。
我妈领着我坐在椅子上,上下打量着灰头土脸的冷二。
“老师,我们也不是说非得要让学校惩罚这孩子,我就是想跟这孩子家长见个面,至少得让家里知道有这事儿,您说是吧。”
老师连连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冷二他爸就冲了进来,直接一个飞腿,把冷二踹得飞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诶,诶,诶。”我妈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也吓得不轻,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还是老师反应迅速,她连忙去扶起趴在地上的冷二,大喊着:“冷二爸爸,你干什么?”
“你们找我来,不就是想让我教育孩子吗?孩子我教育了,钱,我是没有。”冷二的爸爸站在那里,表情蛮横,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蓝色的确良外套,脚上那双解放鞋也全都是污渍。
我妈理了理自己那身高档的风衣,快速调整了情绪,表情凌厉地训斥道:“你为了逃避责任,对孩子下那么狠的手?我告诉你,你这叫虐待,你违法了!”
冷二他爸才不在乎什么违法不违法,对我妈也相当不客气,两个人一来一往在老师办公室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的结果就是,冷二他爸不打算让冷二继续上学,他有个亲戚在南方开洗脚城,想让冷二过去打杂,所以冷二他爸强烈要求学校开除冷二,这样就算是给我妈一个交代。
我妈当然没想到对方是这么个情况,后悔自己不该没听孩子的话。
那天是在一片混乱之中收场的。
老师从安抚我妈的情绪,变成了安抚冷二他爸的情绪。
我和冷二继续回去上课。
直到放学的时候,冷二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冷二,明天你还能来上学吗?”学校门口,我拉着冷二的手,心里有些难过。
冷二咳嗽了两声,显然是被他爸踹出内伤了,她摇了摇头,对自己的未来并不确定。
等我再回去上学的时候,老师给我换了座位。
而冷二也再没出现过学校里。
就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冷二的时候,冷二竟然成为了我的家人。
5
对于资助冷二上学这件事,冷二他爸同意,冷二同意,我舅舅同意,我也同意,只有我妈是反对的。
“你别忘了,你现在没有收入,再去养个孩子,你以后不结婚了?”
我妈的质疑还没有完全表达出来。两个外国人就按响了我们家的门铃。
“收入来了!”我舅舅跳着跑着去开门,看得我妈直摇头。
外国人和我舅舅谈了两三个小时,全程用外语,我一句也没听懂,后来通过我妈和舅舅的谈话我才得知,舅舅之所以被停职,就是因为他提出了一个“鬼存在”理论,且不说这个理论是否涉及封建迷信,单单说要验证这个理论就需要大量的感知过灵异事件的志愿者。这样的课题,当然不会被通过。
舅舅的性格原本就不拘一格,又是搞科研的狂热分子,他一旦想做什么事情,就看不到任何阻碍。
于是舅舅私下里借用研究所的名义招纳志愿者,这才背上了处分。
所以,舅舅停职在家的时候,没少挨我妈数落,说他是自毁前途,自作自受,臭不要脸……
对于资助冷二这事,我妈更觉得不靠谱,直到我舅舅和那两个外国人签完了合同,才勉强算是点头。
合同签完,工作有了,资助冷二的钱有了,验证“见鬼”理论的一切物质需求都有了。
“我就不明白了,这老外怎么对‘鬼’这么感兴趣,竟然舍得给你开出这么好的条件?”
“这个试验可不是‘鬼’那么简单,多了我不能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个课题一旦成功,那可就造福人类了。”我舅神秘一笑,躺在沙发上,拿起电视遥控器,逍遥地切换着频道。
电视里正在播放《古今大战秦俑情》,秦始皇为了求长生,派徐福东渡求仙的桥段,在我的瞳孔闪耀。
我舅舅一把把坐在沙发边缘的我揽住,嬉笑着问我:“小欠儿,你想长生不老吗?”
我嫌弃地推开他,一本正经地告诉他:“那都是假的。”
我妈冷笑一声,直接走过去关掉电视,说道:“造福人类?我看这两个外国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你别把自己折里了。”
那天以后,冷二就成了我家的一员。
为了给冷二她爸一个交代,我舅起初跟他保证,一定会给冷二更好的生活环境和学习环境,冷二他爸不为所动,直到我舅答应他,每个月除了资助冷二以外,还会给他一定的费用作为补偿,冷二他爸非常愉快地同意了,并且热情地向舅舅推荐了冷二的妹妹冷三。
获得同意之后,我舅舅带着冷二做了全方位的脑部检查。
通过动态脑电图检查结果,发现冷二的脑电波的振幅和频率波动范围要比常人要大出2.5倍。正常情况下,在神经相互作用时,脑电波模式就表现为思维状态,普通人的大脑平均每天产生7万个想法,而冷二所产生的想法却远低于这个水平。
冷二的动态脑磁图也显示出,她的脑深层场源的活动状态与常人不同。而在心理测试当中,冷二的回答表现出她性格相当冷静的一面,也就是说并未展现出特殊家庭孩子常见的一些心理创伤。
总而言之,这些检查结果确定了就是舅舅一直以来想找的研究对象。
于是冷二在接受资助的条件又追加了一条,就是成为舅舅做试验的志愿者。
“所以说,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冷二没有撒谎,对吗?”
我看着舅舅看着冷二的检查结果,如获至宝般地欢呼雀跃,提出了我的疑问。
舅舅看了看我,摸了摸我的头,说道:“她看见的不是鬼,而是其他维度的生物。”
因为我舅是个年轻的单身汉,一个人带着个半大女孩不太方便,从那天以后,冷二就成了我家的一员。
我和陈天泽的二人帮,就此变成了三人帮,给冷二那灰白色的童年画上了一个彩色的句号。
6
十七年后。
某大学演播大厅,我坐在观众席的角落,静静地听着冷二的演讲。
鲜花、掌声以及万众瞩目。
此时,冷二已经博士毕业,并且成为了独当一面的科学家,她正代表舅舅所在的研究所为全国高校的学生进行学术讲座。
“该鼓掌了。”
冷二的演讲进入了尾声,我用胳膊肘怼了怼旁边正在玩手机的陈天泽。
陈天泽也是舅舅所在研究所的一员,主要负责处理对外关系,表面上看着像个文化人,实际上没什么工作,纯粹是舅舅利用职务之便给他安排了个闲职。
我最终没能成为我妈期望中的科学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次发烧烧坏了脑子,反正自从那以后,我的成绩就一直平平,最后只考了个二本。在银行工作了两年,觉得太辛苦,辞职在家写小说,收入不太稳定,吃不上饭的时候,靠两位朋友还能勉强度日。
陈天泽放下手机,故作认真的样子,瞪着两只真诚的大眼睛和现场的观众鼓起了掌。
就在这时,演播大厅的后门被用力地推开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大门中间。
是冷二的父母。
演讲的收尾戛然而止。
冷二的爸爸举着手机,指着演讲台中央的冷二,义正词严地说道:“就是这个女的,你们看着她光鲜亮丽,其实就是个衣冠禽兽,不孝之女!”
冷二的妈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明事理,她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开心地拍手,好像在由衷地为女儿开心,也好像是和冷二的爸爸一起冷嘲热讽。
“他们怎么进来的?”陈天泽嘟囔着站起了身,最近几年,每次冷二的爸爸闹事,都是他负责平事儿,可能也就因为他这个本事,舅舅才让他负责处理研究所的对外关系吧。
然而,这次冷二的爸爸是有备而来,他提前在网上就已经预告了要揭露当红美女科学家的丑陋一面,此时他高举着的手机正有几十万的网友在观看。
陈天泽见状换上一副笑脸,但还是被推开了,“我不用你的钱,我要我女儿履行她赡养老人的义务。”
这时,安保人员才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他们拖拽着冷二的爸爸,打算快速地解决这个工作失误。
他们撕扯着,挣扎着,现场的学生全部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热闹所吸引,刚刚他们还在仰慕的美女科学家,瞬间跌下了神坛成为了闹剧的主角。
我看着冷二,此时精致的笑容已经褪去,表情越来越阴沉。
就在这时,冷二的妈妈从安保人员的胯下,如同一条泥鳅一般钻了进去,向演讲台上的冷二冲去。
我连忙起身,跑过去,想要拦住她,却出师不利,从台阶上一级一级地摔了下去。
小插曲在混乱中结束。
陈天泽背起我,向学校医务室狂跑,我舅舅也跟在他的身边,扶着我的肩膀,一个劲儿地喊着:“你慢点,你慢点,你再把她颠下来。”
拍CT,上药,绑绷带。
虽然我一直在重申我没什么问题,我的腿也没有什么问题,但陈天泽和舅舅还是不依不饶,从校医务室到市医院,一套检查加治疗下来,完事已经是深夜了。
“幸好只是软组织挫伤,不然你妈得宰了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舅舅终于捏了一把汗。
“刚才那么乱,你说你上去凑什么热闹,你这不是抢我活吗?”陈天泽也唠叨着,开着车把我送回了家。
家里的灯亮着,冷二已经做好了饭菜。
“腿怎么样?严重吗?”看到我们进门,冷二连忙过来嘘寒问暖。
“再去晚点,伤口都愈合了。”我从陈天泽的后背上下来,坐到饭桌旁,直接抓起一根可乐鸡翅塞进嘴里。
“郭小欠儿,你从医院回来还没洗手呢。”陈天泽把鸡翅从我手里抢了下来,又跑去卫生间用洗脸盆接水给我洗手。
等待的时候,我抬起头看向冷二:“你那边没事吧,其实今天最需要安慰的人是你……”
“没事,老生常谈了,我都看淡了,他们闹够了自然会走,反正我是一毛钱不会给她们的。”
“小欠儿,你们文化圈帅哥多,怎么不想着给冷二介绍一个,这样以后咱们有事忙不开的时候,还能有个人帮着点她。”陈天泽端着水盆过来,刚操心完我的卫生问题,就开始操心冷二的终身大事。
“要是真有帅哥,她还得给自己留着呢,还能想着我。”冷二拉开一张椅子,摆弄着手机,没有抬头。
陈天泽连忙插嘴说道:“小欠儿从小吃太好了,一般男人哪能入她的眼。”
“我吃谁了?”我终于洗完手,拿起筷子在水煮肉片和麻辣鸭头之间游走。
“我啊。有我这种高质量男性在你身边,你还能看得上谁啊?”
我没搭理陈天泽,却看到冷二看手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怎么了?你爸又威胁你了?”
冷二大多数时间都没什么情绪,能让她冷脸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爸。
冷二她爸简直就是个吸血虫,从冷二开始有收入以后,就开始吸血,起初是三五百的要,后来就是五六千的要,最开始的理由是打麻将输了钱,后来就变成身体不好需要治病。
不给钱去冷二工作的地方闹,一开始是逢人就说,冷二是多么无情冷血,后来就是在网络上贴大字报,实名举报我舅舅还有研究所用她女儿做人体试验。
前两天刚搞出一波热度,害得我舅舅被外国总部警告了一次,让我舅舅注意舆论风险。今天又搞了这么一出,网上指不定怎么说冷二呢。
冷二依然没有说话。我艰难地站起身,把头凑了过去,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她的手机。
是我舅舅发来的微信。
上面只有几个字“你爸病危,速来医院。”
一路沉默。
我和陈天泽想了很多安慰的话、吐槽的话、如释重负的话,却没想到到了抢救室,冷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主治医生,告诉他,放弃治疗。
其实治也治不活。
冷二她爸原本就有糖尿病、痛风之类的基础病,下午去演播厅闹完事,就去小饭馆喝酒,因为酒精麻醉了神经,肠子漏掉也没有及时去医院,等被送去抢救的时候,大便都已经感染了五脏六腑。
只是我们没想到冷二面对自己的血亲,能够做到这么理智和冷血。
怎么说呢,虽然她爸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直接让医生拔管子这事,毕竟是人命关天,放在正常人身上怎么也得思想斗争一番,就算不考虑人命,也要考虑自己未来是否会面临社会关系中的道德舆论吧。
但是冷二好像并不在乎这些东西,哪怕在她爸的葬礼上,她还在开陈天泽的玩笑,搞得陈天泽满脸尴尬,不住地提醒她:“你收敛点,这么多人都看着呢,笑太大声不好。”
冷二耸了耸肩,眼睛冷漠地扫了一圈她家的亲戚,然后低下头,偷偷和我说:“其实,我爸就是我杀的。”
7
前面的骨灰盒正在下葬,所有的亲友都在鞠躬,唯有我身体站得直直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冷二。
冷二鞠完一躬,也直立起身体,一袭黑衣把她曼妙的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她的皮肤白皙,乌黑的长发显得格外醒目。
我直直地看着她,完全没有办法把她和三年级时那个满脸泥垢的女孩混为一谈。
冷二把发丝绾到耳后,冲我戏谑地笑了笑。
“放心吧,我的手是干净的。”
杀死冷二她爸的方法,竟然是用意识。
“如果诅咒可以杀人的话……好吧……你赢了。”冷二的话让我有些语无伦次,毕竟她此时的行为,又让我想起小时候,她为了让别人都相信她能看见鬼,不惜把陈天泽推进人工湖里,这么多年,她始终执着于让自己与众不同,如今,我看她真是有些魔怔了。
“这本来我们是我们研究的机密,但因为是你,我可以多少跟你透露一点儿。”冷二看着我,神神秘兮兮地说道。
“既然是机密,还是别跟我说了吧。”我有些尴尬。葬礼已经结束,我和冷二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与其他人还隔着些距离。
“我打算和你说,但我只说这一次,你一定要记住,以后一定会用上。”冷二嘱咐了我一句,开始长篇大论了一些我听不懂的科研论据。
心想事成药剂是我舅舅团队十年前的研发成果,代号FL-46,具体成分冷二没说,估计说了,我也记不住,总之定期服用这种药剂之后,人的意识会对低纬度空间的物质产生影响。
从归纳和总结的角度来看,意识可能是大脑和神经系统状态运动的高级表现,它与四维空间中的物质和能量有一定的关系,但并不是直接存在于四维空间中的实体。而当人越是专注,意念就会越强,意念产生的磁场也就越强,磁场越强,能量场也就越强。虽然它们在四维空间中无法被直接观测到,但可以通过运动和场的变化来进行描述和计算。
而我舅舅团队所研发的这种药剂,就是加强意念所产生的磁场。
“接下来,接下来我妈也会死,来证明我杀死我爸这事儿不是无稽之谈。”
听到这里,我更加不寒而栗,连忙摆手说道:“不,不用证明,我相信你。”
只见冷二抬起胳膊,看向手表,开始倒数:“五。”
我有些紧张,连忙在众多参加葬礼的人群中搜寻冷二妈妈的身影。
“四。”
冷二的妈妈正在送葬队伍的最后面玩自己的手,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悲伤还是高兴。我想她该是高兴吧,疯了半辈子,冷二的爸爸虽然没有抛弃她,却也没管过她,任她自生自灭,天冷时也不见给她多穿件衣裳。
“三。”
这里没有车,没有野兽,人多势众,看起来没有任何危险。
“二。”
“冷二……”我已经开始紧张,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吐沫。
“一。”
一个不认识的人正好侧了一下身,挡住了我看向冷二妈妈的视线。等视线豁然开朗的时候,冷二的妈妈却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我惊恐地望向冷二,冷二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什么情况?”我有些莫名其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过头,却贴上了一张好大的脸,我吓得大叫了一声,不知道冷二的妈妈什么时候跑到了我的身后。
“说什么你都信,真傻。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
假的?从哪里开始是假的?
我有些混乱,回想从前,我和冷二就是因为她的谎话而结缘。
当年冷二谎称她能看见鬼,让我觉得很神奇,后来通过我舅舅的治疗才知道那是冷二为了引起别人注意而得的一种心理疾病,继而产生了一些幻觉。
严格意义来说,冷二也不是在说谎,只是她看到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
冷二一直想让我体会一下她所看到的世界,我也正有此意,可舅舅说冷二的天赋是基因决定的,而有这种天赋的人放在普通人里只会格格不入,加入他们研究所才是物尽其用。
“我就说嘛,要是真能研究出来让人心想事成的东西那你岂不是想做什么都做什么了?先幻想自己来个小目标,然后每天专注地想,几年以后,小目标不就来了吗。”我松了一口气,幸好冷二不是杀人犯,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
“呵,小目标算什么东西。”冷二嘲讽地笑了笑,好像我又说了很傻的话。也是,冷二自从加入了研究所之后,财富,学识,美貌,名望,普通人想拥有的一切,好像对她来说都变得唾手可得。
一想到这里,三年级时那个满脸污垢、头发黏腻的小女孩形象再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很难把冷二彼时的形象与眼前的美女重合在一起。
或许,世界上真的有能让人心想事成的魔法?
“我就不信你真的无欲无求了。”我半开玩笑地插科打诨。
“谁说的。”冷二小声说了一句,她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正和陈天泽聊天的我舅舅身上,她的眼神柔和,充满了爱慕。
8
冷二看我舅舅的眼神,唤醒了我全身的八卦细胞。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这毕竟可是闺蜜变舅妈的爆炸性伦理类八卦,我实在找不到任何办法去平息直觉带给我的震撼,最后只好拨通陈天泽的电话,去求证这件事情。
“女侠,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是不是知道我出国了,担心我啊。”对话那头传来了陈天泽戏谑的声音,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是凌晨两点半。
“白天你不是还参加葬礼了吗?怎么……”
“还不是因为小舅,总是自作主张,总公司这边几个高层老外很不满意,研究所派我来求和……”
我没心思听他们科研所的这些复杂的职场关系,只关心冷二和我舅舅的八卦。“别废话,我就是想问问你,冷二和我舅舅,他俩,有没有什么……你懂的,你天天在他们身边,肯定比我知道的多。”
电话那头是许久的沉默。
“陈天泽,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又催促了一遍。
电话那头,陈天泽的语气竟然变得正经了起来:“小欠儿,舅舅和冷二的事儿,你别跟着掺和。这里面很复杂,现在总部的高层很不爽……”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
在陈天泽点题的时候,我几乎和他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
自从冷二由临床试验志愿者变成了研究员以后,这句话就变成了老生常谈,只要我哪句话触碰了所谓的“禁忌”,他们三个人都会轮流跟我说上一遍,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喂,这可是事关冷二会不会变成我舅妈的关键信息,我也算是半个当事人好不好。万一那个什么心想事成药剂是真的,那冷二成为我舅妈这事儿不就板上钉钉了吗?”我一边扣着睡裤上的花纹,一边想办法说服陈天泽跟我透露一些信息,却没想到电话那边竟然急了。
“心想事成?冷二跟你说这干嘛?她有什么毛病……”
我把电话远离耳边,不愿再听陈天泽对冷二的埋怨,在他一顿输出之后,我见缝插针地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所以呢?心想事成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这大概是陈天泽第五百六十二次表白,自打这小子青春期萌动之后,他就隔三差五试探我的态度,这要是平时,我绝对会跟他开个玩笑,顺便挖苦他一番,让这个问题不再那么尖锐。可他竟然在此时所答非所问,我自然也简单明了拒绝:“不喜欢。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是。”陈天泽的态度也简单明了。
“那我就放心了,我真有点接受不了冷二当我舅妈。”
“行了,女侠,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就别瞎琢磨了,有那功夫你多琢磨琢磨我。还有啊,我觉着冷二不该跟你说这些事,也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考虑到研究所最近比较混乱,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少跟她走动。”陈天泽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里冷二穿着婚纱挽着我舅的手飞快地逃跑,一群黑衣人在后面拼命地追杀,我和陈天泽手捧着一个巨大的洗脸盆,里面装满了人民币。
一夜的乱梦一个接一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敲门声由缥缈变得具体,光着脚跌跌撞撞跑去开门,看到冷二正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
“你怎么了?对你爸的事延迟悲恸了?”我开了句玩笑,但冷二没笑。
我反应过来,虽然死的是冷二的仇人,但毕竟那也是血脉至亲,开这样的玩笑实在有失尊重,便也跟着冷二变成了严肃脸,低着头,等待着她的答案。
“我被猥亵了。”
“啊?”
我承认,我听到这话,吃惊大过于同情。
谁敢猥亵冷二啊,她这些年也不知道是偷摸吃什么补药了,力气大得要命,反应也很快,就算是五个陈天泽都够呛能打得赢她。
当然,受害者为大,看到冷二那难过的表情,我也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表情,担心地问道:“谁啊?报警了吗?”
“王怀义。”
9
我做梦都没有想过,我舅舅的名字会跟“猥亵”这俩字同时出现,回想葬礼时,冷二看舅舅的眼神,我很难想象,舅舅会去骚扰她。
“会,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他的手都摸上我的屁股了,还误会什么?”
“可是,我舅要是想打你的主意,这么多年有的是机会,为什么偏偏选现在?”
“怎么?骚扰一个女人,还需要挑时间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我看你根本就是不相信我。”冷二突然变得很激动,她的表情很受伤,浑身散发着一种萧索的气息。
自古以来,女人作为受害者饱受世人非议的事情并不少见,我作为冷二唯一的女性朋友,如果她遇到这种事情,我自然是要站在她背后给她力量的。
可当对方是我的舅舅时,我真的没有办法做出抉择。
“要不一会儿我把舅舅叫过来,咱们一起谈谈?”我试探地问道。
冷二似乎对我的答案并不满意。
“郭小欠,我有时候真的很嫉妒你,嫉妒你那双永远可以忽视阴暗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让你的世界那么简单,那么干净,你觉得所有的坏人都有隐情,你觉得所有的坏事都是被迫发生,你同情每一个弱者,却不会憎恨那些恶人。”
“什么?”我皱着眉毛,不知道冷二到底想说什么,可冷二并不想解释,她转过身,重新推开了门。
“我真该让你也试试我的世界。”
冷二说完就走了。她来得突然,离开得也很突然,好像就是为了和我吵这一架。
冷二走后,我马上给我舅舅打了电话,在第12次的时候,电话里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欠儿啊,舅舅现在有点忙,你那边没啥事吧?”
“我没事啊,我就是想问你冷二……”
“不用问了,自己去网上看吧,网上什么都有。照片也都被传到外国总部去了。”舅舅的声音很冷静,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事。
“照片?还有照片?”我的心沉了下去,完了,照片都出来了,看来都是真的了。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冷二竟然把你给牵扯进来了。”舅舅并没回答我,反而嘱咐我道:“现在问题很棘手,冷二完全失控了,她现在就是一个怪物,你暂时不要再和她接触。”
舅舅和冷二一样,和我联系只是为了把他们想说的话说完,似乎并不需要我的看法和意见。
总之,舅舅的电话挂断得很突然,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后来再打电话,无论是他还是陈天泽都不再接电话了。
事情的发展总是这样奇妙,在昨夜之前,我还在为最好的朋友可能会成为我的舅妈而烦恼,而此时,在听到“舅舅”“猥亵”这两个词之后,我竟然发现,冷二做我的舅妈这件事似乎也可以接受了。
果然,打开手机,新闻铺天盖地,可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些香艳照片,唯一一个挂在热搜上的是一个名字叫做“震惊,知名科学家竟然干过这个勾当”的视频。
画面中,舅舅的脸格外年轻,他穿着黑色道袍,手拿摇铃,口中念念有词。幼小的我,正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盖着一条绣着荷花的毯子。
这,这不是我小时候发烧那次,舅舅为了逗我玩搞出来的花样吗?
我记得,当时我妈就怕被人发现,影响我舅舅的名誉,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现场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和舅舅,并且没有人拍视频啊。
就算是有人拍视频,那个年代的摄像机,应该也做不到如此清晰的画质吧。
视频的最后,是当年我舅舅因实验涉及封建迷信,被上一家研究所通报批评的红头文件。虽然两件事情风马牛不相及,但传视频的人为了增加事情的可信度,还是把它们拼凑成了一块,制造出一名科学家带头搞封建迷信的假新闻。
就在我为舅舅的前途担心时,却发现网上并没有对我舅舅的口诛笔伐,更多的反而是调侃在当下的社会压力下,就连科学家也有着令人堪忧的精神状态,还有网友把我舅舅跳大神的动作做成了社会摇的搞笑表情包,视频之下,一片祥和。
而在此同时,冷二也上了热搜,起因是冷二她爸临死之前大闹演播厅的直播,被人做成了视频,随后冷二她爸就意外死亡这件事情,也给了网友们很多的想象,大家都一边倒猜测冷二她爸死因蹊跷,呼吁警方留意,毕竟冷二是科学家,她很可能有成千上万不知不觉要人命的法子。
一天之间,我最亲的两个人都上了热搜,我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看客,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冥冥之中,早已经有一支弓箭在暗中瞄准了我。
而这些我最亲近的人正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离开我,把我一个人留在巨大的谜团之中,让我茫然失措。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左右,我刚刚完成一篇小说,正坐在窗边欣赏雷雨交加的夜晚,门铃响了。
冷二落汤鸡一般出现在我的门口。
凌乱的头发贴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雨水从她的裙摆下沿滴了一路,直到我的门口。
冷二是我最好的朋友。
虽然陈天泽和我舅舅都说过,让我暂时不要再和她接触,可他们没有强调理由,也没有着重指出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前面说过,我是个学渣,如果老师没有反复强调的知识点,我是一概不知道记录的,在生活上,我也是如此。
总之,在知道冷二站在我门口的前提下,我还是打开了门。
“你介意收留一个逃犯吗?”
这是冷二这几天来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10
“我舅舅不会告你污蔑了吧?”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冷二听了我的问话,只是微微一怔,显得有些意外。
然后,她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我把研究所给炸了。”
我以为我对一切的答案早有准备,可依然得到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以为冷二是在开玩笑,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来让她进屋。“不错,你要是早点有这觉悟,咱们当时都不用上学了。”
冷二不觉得这是个玩笑,因为她一点也没笑。她径直走进卫生间,从抽屉里翻出她的毛巾,擦起了头发。
在等待她收拾自己的这几分钟里,我拿出了手机,百无聊赖地刷起了视频,
“2月18日新闻网报道,2024年2月15日上午8点左右,强尼森研究所发生重大爆炸事件,当地消防部门迅速到场实施救援,但因火势太大,实验室里面易燃易爆用品过多,随时可能发生二次爆炸,导致救援难度增加,暂时无法估计人员伤亡以及财产损失。事故具体原因相关部门正在调查、核实中……”
“我去!”我从沙发上弹起来,直接冲向卫生间:“冷二!你真的炸了研究所!我舅舅在里面吗?就算你恨他,也不至于要他命吧!”
冷二正在换衣服,T恤衫从她娇嫩的肌肤上滑落,正好遮住了臀部。她缓缓回过头,满脸无辜地说道:“谁说我恨王怀义?”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炸研究所,能不能一起把话说完!”我急得直跳脚,一边数落着冷二,一边给我舅舅打电话,然而等待我的只有忙音。
“你联系不上他的,他前几天去印尼那边参加了一个修行活动,所有的通讯设备全都停了。”
“修行?”
“他出家了,你不知道?”
“出家了?”
短短的几句对话,烧掉了我的CPU,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我到了什么平行时间,而此时所发生的一切全都和我的认知截然相反。
“我舅搞了一辈子科研,你说他出家了?”
冷二光着脚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用抱枕蒙住了脸。
“对,他宁可出家,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冷二的声音从抱枕下面传来,有些虚弱,有些模糊,但我还是听清楚了。
“所以,这就是你炸了研究所的理由?”我走近她,抽走了她脸上的抱枕,居高临下地质问她。
我觉得至少我该强势一点,逼着冷二把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他从来没把我当成一个女人。”
“他要是把你当成一个女人,他就是老流氓,是恋童癖。”
“他甚至没把我当成一个人。”
“啊?那他可太不地道了。”
“我自始至终,都只是试验品。”冷二突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仰着头看着我,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到她拄着沙发的手背上:“从FL1号,到现在的FLX,他觉得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想把我从研究所抹去。”
见到冷二的话匣子打开,我连忙给她倒了一杯热饮,然后坐在她的脚边,静静地听着她的故事。
11
强尼森研究所遍布世界各国,所有的研究所只研究一件事情,那就是永生。
我舅舅当年提出的“见鬼”理论得到了强尼森幕后老板的认可,后期,我舅舅在验证这个理论的过程中,得出了意识决定物质的理论。
虽然这个理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有科学家提出,并诞生了著名的“双缝干涉实验”。但舅舅通过对冷二以及其他试验者的研究发现,更进一步地得出当意识形态越唯一的时候,其产生的能量就越强,对物质影响的强度也就越大。
这也和一些宗教里面所提出的“心掷一处”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也就是说,只要人足够专注,意识形态足够唯一,就可以达成任何心愿。而各个宗教信仰中,真正核心的并不是神,而是“信”。
只要足够的信,就能产生达成愿望的力量。
当然,能够做到心无杂念是很难的,这世界上有多少人终其一生无法达到。而舅舅所做的,就是通过一种试剂,让人的意识足够唯一。
“所以说,你后悔杀你爸了?”我听到这里,突发奇想打断了冷二。
冷二愣了一下,说道:“不,因为意识其实并不受我们自身控制。试剂的作用是让我的意识产生更强的能量,但并不能分辨是好的意识还是坏的意识。也就是说,心想事成,就是心里所思所想都会成功。”
“那还不好……”
“好个屁!我这个人并不阳光,你是知道的。也就是说我的那些阴暗的想法也会成真。我虽然通过药剂让我妈恢复正常,可在她跟我啰嗦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希望她消失,还有我爸,当他频繁来打扰我的生活时,我确实希望老天爷能惩罚他……因为这个狗屁实验,我爸被我害死了……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什么?”
“最可怕的是,我陷入了恶性循环,当我害怕脑袋里闪过的那些邪恶念头的时候,邪恶念头就会越来越多……”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果脑子里所有的阴诡不堪的念头都会成真……
“如果你希望我舅舅消失,那岂不是……”我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冷二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怎么可能希望他消失,我爱他。”
听到这个答案,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如果冷二爱舅舅,怎么又会到处宣扬我舅舅猥亵了她?
“我的意识暂时无法干扰高能量的人和事务,想要真正达到目的,需要长期的意识叠加才可以,也就是说日复一日的冥想加上时间让量变产生质变。而你舅舅通过多年的修行,几乎达到了‘空’的状态,也就是0意识状态,是很难干扰的。”
听到这里,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否则按照冷二的说法,有一天她希望世界毁灭,那也就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才是真的可怕。
“你之前不是说即使通过修行,也很难达到意识形态唯一的状况吗?”
“但你舅舅做到了,而且只用了短短几年。”
冷二闭上了眼睛,向沙发靠背仰去。
冷二很喜欢舅舅,她想要得到他。她只能通过干扰舅舅的磁场,降低舅舅的意识能量来达到目的。造谣就是其中的一个途径。
冷二通过向舅舅身边的人散播谣言,毁灭舅舅在亲朋好友心中的形象,当多人同时将意识形态绑定在舅舅一人身上,就会对舅舅本身的意识场产生动摇。同时,舅舅只要也关心自己的社会形象,必然也会产生杂念,如此一来,他本身的能量也会降低。
这个时候,冷二就可以乘虚而入,通过加强自己的意识,来实现让舅舅爱上她的可能。
“所以,你成功了吗?”
“没有。我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按照常理来说,我有药物加持,能量场应该远高于常人,可你舅舅他却远在我之上。不管怎么样,我真正渴望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得到,而我自己反而被那些阴暗诡谲的念头吞噬,因为药物反应,我的身体也时常被那些阴暗的想法操控,做出完全不受控制的事情。”
“比如,炸掉研究所?”
“上个月,研究所已经研发出了终极试剂,也就是FLX,明天就是试剂进行测试的日子,可我已经不想再当小白鼠了。炸掉研究所原本只是个念头,可我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将它变成了现实。”
12
我是听着冷二的故事睡着的。
冷二说,她已经彻底被药物变成了怪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有时会长出长长的触角,有时又莫名地跳到其他的时间和空间中去,她曾经葬身于鱼腹,也曾在外太空中的某个没有氧气的星球中醒来,她可以回到我们刚认识那年,用手机随意拍摄舅舅年轻时的英姿,也可能会置身于末日灾难的火海之中。
她时时刻刻承受着贪、嗔、痴、慢、疑带来的恶果,又在日渐强大的能力中沉沦。
或许是谜题解开的原因,那一夜我睡得格外踏实。踏实到我甚至忽视了冷二已经闯下了滔天大祸,忘记了担心她的未来。
午夜,我是被手臂上的刺痛惊醒的。
猛然睁开眼睛,冷二的脸离我很近,她的头发垂在我的脸上,像极了女鬼。
我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推开了她,却发现我的胳膊上插着一个细小的注射器。
我用力地拔下了它,在月光下仔细地看着针头上滴下的液体,一股寒意由脚底窜上头发丝。
“冷二,这是什么?”
冷二坐在床上,她没有说话,月光把她的脸映射得格外阴森诡谲。
我忽然想起了陈天泽和我舅舅的忠告,就连冷二她自己也多次提醒过我“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你说话啊?这是什么?你不会又被某念头缠上了吧?你想杀了我?”
“你在想什么?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确实经常会嫉妒你,即使我让自己变得比所有人都漂亮,可我还是你的陪衬,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是被爱滋养长大的,你天生就带着我永远无法拥有的光芒。所以,我也想做个测试,我很想知道像你这样简单、干净的人,会有多少阴森诡异的念头呢?”
冷二的话说到这里,我几乎已经猜到了她给我注射了什么,可还是不敢相信事情怎么就突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这么多年,我们虽然身处同一个世界,感受却大不相同。”冷二说着,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她见我还是僵硬地站在那里,便继续说道:“行了,小白花,你也是够幸运的了。这可是FLX终极版,世界上独一份,这可是强尼森总部的老头等着实现永生的东西,现在归你了。”
冷二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床,她打开轻纱窗帘,推开窗子,夜风突然涌入房间,吹得桌子上的稿纸胡乱飞舞。
冷二拿起发带,把头发高高束起。
“听,他们来了。”
“谁?”
“打算要我命的人。”
“你的耳朵……”我还记得冷二小时候得了耳朵出血,没有及时治疗,严重地影响了听力。
冷二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早就可以听到万物的声音。包括陈天泽和王怀义让你远离我的声音。”冷二突然把头转向我,目光凌厉而冰冷。
我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所以说,你也开始怕我了,对吧?”冷二说着,轻轻勾了勾手指,我便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到了她的面前。
就在我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冷二已经抓起了我的衣领,乌黑的眼睛怒视着我,白日的明眸皓齿,在此刻忽然变得青面獠牙。
“说出来,把你所有阴暗的念头说出来,被自己最好的朋友伤害,这滋味一定不好受吧,说,说你恨我,说你希望我死,说你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是个怪物。”
我静静看着冷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我觉得她很可怜,像一只拼命抓住救命稻草的蚂蚁,我很想抱住她,可又觉得此时太过白莲花的举动,更会刺激她。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冷二抬了抬手,身体轻盈地跳上了窗台。
“算了,已经无所谓了。那么,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
说完,她跳上窗台,仰身向后翻去,从二十六楼的高空,翻入浓浓的夜色中。
我连忙跑向窗户,想要抓住她,却发现她后背长出一对怪异的翅膀,竟然飞了起来。
急促地敲门声响起。
13
很快,敲门声变成了踹门声,然后又变成了爆破声。
那些人闯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对门邻居大叔正在偷偷用电话报警。
报警是没有用的。
他们在我的屋子里翻了半天,最后在洗衣机里找到了冷二换下来的裙子,又在我床边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冷二扔进去的注射器。
“冷二去哪了?”领头人用别扭的中文问我。
我摇了摇头,说道:“她从窗户飞走了。”
领头人快步走到窗前,把头伸向二十六层的窗外,夜风掀起了他的假发片,他把头缩回来的时候,我听见他用外文骂了一句。
那是我听不懂的语言,但我清楚地知道,那肯定是一句脏话。
“她把FLX给你了?”领头人又问。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胳膊,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面对这么多人的绑架,我识相地没有反抗。
汽车,飞机,轮船,小轿车。
一路上换乘了很多交通工具,最后他们把我带到了一座孤岛上。
岛上有一栋大楼,里面和我舅舅的研究所如出一辙。
因为冷二的一把火,不仅烧掉了研究所,还烧掉了所有的研究资料。而现在,唯一一个和研究结果有关的东西就是我。
他们没有为难我,他们只是没收了我的自由,每天给我好吃好喝,然后定时抽我的血,去弥补强尼森的大BOSS临终之前缺失的那一剂FLX。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贫血的原因,大概一个星期以后,我开始产生幻觉,就和当年发烧时一样。
大多数时间,我都可以保持心情平静,毕竟我有过经验,我知道这些都是虚无的幻想。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半透明的舅舅,像烟雾一样,来到我的身边,坐在我的床前,他好像比平时要小上很多,但我依然确定,他是我的舅舅。
看到舅舅的时候,我哭了出来,先是小声啜泣,然后是放声大哭。
我像醉酒一样,控诉冷二的背叛还有这群吸血鬼的无情,我说我想逃出这里,我的胳膊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我想家,想妈妈,我想变回小时候,想回到只要难过就有怀抱可以钻的时候。
那天,我哭了很久很久。
醒来的时候,幻觉消失了,耳朵又开始变得异常灵敏,我好像听见了陈天泽的声音,听见他也用我不知道的语言在和那群外国人据理力争。
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天泽站在我的床前,轻轻地摇醒了我。
“你跑哪去了?”一看到陈天泽,我又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陈天泽连忙做了个嘘声,示意我不要出声,他用手轻轻地拂去我的眼泪,小声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黑暗中,我伸手去摸他的脸,发现他的脸湿漉漉的,显然也是哭过。
然后,我就笑了。
“你哭了?哈哈,小时候踢球骨折都没见你哭,你现在哭个啥。我啥事没有,就是有点贫血,有点想家,有点想……”
说到这里,我忽然愣住了。
我很想他。
我竟然很想他。
陈天泽没有像往常一样期待我的答案,他站起身,把我背在他的身上。
“咱们快走,时间不多。”
“你们跑不了的,FLX里面有靶向定位,现在已经融入她的血液里,不管你们跑到哪里,他们都能很快找到你们。”
我和陈天泽同时回头望去,窗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瘦骨嶙峋,毛发稀疏,后背上还长着一对歪歪扭扭的翅膀。可那个身影不管如何变幻,我依然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声音。
“冷二!”
14
与此同时,尖锐而凄厉的警报声响起。
我的视线略过冷二,看到对面实验大楼火光滔天。
“你现在到哪个环节了?可以听到百米开外那些细小的声音了吗?还是已经能看到其他维度的东西了?”冷二蹲在窗台,戏谑地笑着,露出一口枯黄的牙齿。“比如说,你舅舅。”
我的心一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舅舅曾经说过,人在活着的时候,每个念头和行为都会产生磁场,人死去之后,他曾经产生过的磁场会形成信息碎片存留世间,供后人祭祀,延绵他的磁场所产生的连锁反应。也就是所谓的基因引力。
也就是说,这些天困扰我的那些虚无缥缈的画面,并不是低血糖导致的幻觉!而我的舅舅早已死去,变成了信息碎片,来到我的身边……
“你胡说,明明是舅舅给我发的信息,让我来救小欠儿的。”
“毕竟是修行过的人,他死前产生的能量场当然要比普通人要强,搞出点‘灵异’事件不足为奇。”冷二淡然地说着,从窗台上轻轻一跃,就跳到了我的面前。
陈天泽把我拉到他的身后,低声怒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我只是来毁掉所有把我变成怪物的东西。毁掉害死王怀义的罪魁祸首。”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防弹衣的外国兵扛着枪小跑进了我的房间,冷二正对着窗户的后脑勺上也多出了一个红色的光点。
“这是一场表演,我最好的朋友当然也要在场观看。”
冷二说着,轻轻挥了挥手,一个戴着头盔的头颅便从2475米的地方直直射了进来,路过我的耳边,如同子弹一般镶在了我身后的墙壁之上。
外国大兵见到这种情况,便慌了,开始胡乱开枪射击了起来。
陈天泽飞身把我压在身下,带着我一起滚入了床底。
这要是在平时,我一定会吓得魂飞魄散,可此时,我竟然异常地冷静,我抓着陈天泽的手,他的手很凉,因为紧张而抖个不停。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的断手飞入床底,打在了陈天泽的脸上,陈天泽骂了一句,连忙检查怀中的我有没有同样被误伤。
“别怕,别怕,会过去的,会过去的。”陈天泽一边抚摸着我的头发,一边安慰着自己。
冷二那张枯槁的脸突然也塞进了床底,她瞪着眼睛,笑了起来。接着,我们两个就被一股力量拉了出去,外面的房间直接从我的宿舍,变成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办公室。
一个老男人坐着轮椅缓缓转过了身。他没有头发,甚至没有眉毛,他身上插满了管子,他的眼睛微微睁着,好像没有一点力气。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可刚见他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整个永生项目的老板,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他的生命正在飞速流失。
此时,我和陈天泽还互相抱着躺在地上,冷二不知何时已经跳到了老男人的脖子上,她就像一只被扒光了毛的乌鸦,邪恶又让人恶心。
“你觉得我恶心吗?郭小欠儿?”
冷二听到了我的心声,她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变得很悲伤。
“你总是最能包容我的那个人,现在你也要抛弃我了吗?”
冷二的手忽然变成触角,柔软黏腻,那触角慢慢地向我蔓延,然后缠上了我的脖子。
“冷二,你这个变态,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明明出身泥沼,是郭小欠的舅舅把你拉出来,给你好吃好喝,让你上学读书,把你从一个要去洗脚城的洗脚妹变成了一个体面的科学家。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你到底在委屈什么?更何况,根本就没有人天天抽你的血……”陈天泽一边撕咬着缠在我脖子上的触角,一边疯狂咒骂着,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看向冷二。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冷二,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知道怎么让你变回去了,你现在停止,只要你不伤害郭小欠儿,我也不会伤害你。”陈天泽突然变得很激动,他笑着,那笑又因为着急而变得扭曲,他大喊着:“我知道怎么打败你了,冷二,我求你,你放开郭小欠儿。”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他的身体被缓缓缩回的触角拖着,但他依然没有放开抓着我的手。
他的手逐渐有了温度。
不,不。
一种不好的感觉忽然蔓延我的全身,脖子上的触角越来越紧,可我却在那一瞬间,只看到了陈天泽的未来。
“冷二,其实你根本就……”
“不,别说!”我大声喊了起来。
一声枪响。
陈天泽的胸膛炸开,瞬间血花四溅,溅到了我的脸上,让我睁不开眼睛。
“陈天泽!”冷二尖叫着,触角瞬间缩回,直接插进了轮椅上那个老男人的眼睛中。
“谁让你杀他的?谁让你杀他的?”冷二凄厉地喊着,她的头发化成千万条绳子,把老男人从轮椅上举了起来。
老男人并没有害怕,他笑着,有气无力地说的外国话,我竟然听懂了。
他说:“本来你该是我最好的作品,可因为王怀义对你的怜悯,误打误撞把你变成了怪物。他背叛了我,也得到了惩罚。只不过他临死之前,竟然还想着让我不要伤害你……”
“所以,你不仅杀了怀义,还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冷二愤怒地哀嚎着,用力地收紧头发。
老男人受力,被勒得全身爆出血浆。
“所有的秘密,都会被我们死去的人一起带进棺材。你就安心地当你的怪物吧!”
老男人的话还没说完,身体被那无穷无尽的绳索勒成了几节,血肉模糊。
冷二踩着老男人的肢体,向我,向陈天泽走来。
我趴在地上,把陈天泽紧紧地搂在怀里,我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他刚刚温暖起来的手又变得冰冷。
陈天泽死了。
我本该悲伤,可我所有的情绪仿佛被冻结了一般,我已经不会悲伤了。
陈天泽的信息碎片逐渐变得具象。
老男人虽然用最快的速度阻止了陈天泽说出真相,可他忘了,冷二是一个经过改造的怪物,她可以跨越时间,可以跨越空间,她甚至可以跨越维度。
时间回到五年前,心想事成试剂刚刚研发成功,舅舅把准备给冷二注射的试剂单独放在了保温箱里。
夜里,陈天泽偷偷潜入到实验室,他打开了试剂瓶,闻了闻,又用手蘸了点,放进了嘴里。
“怎么跟盐水一个味儿。”
“你干什么呢?”舅舅突然出现在实验室门口,陈天泽一紧张,所有的东西散落一地,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陈天泽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他哭着跟舅舅承认错误,“我只是想试试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让人心想事成。”
“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想着投机取巧呢。”
“我……我就是想让郭小欠也喜欢我……”
舅舅没有责怪陈天泽,反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他。
“现在怎么办?唯一的试剂让我给弄洒了……”
“没事,你记着,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没发生过。”
陈天泽走后,舅舅重新整理了实验室,拿出一瓶生理盐水,倒入了为冷二准备的试剂瓶中。第二天,冷二如约来到实验室……
再接着,时间辗转。
陈天泽独自一人来到强尼森总部的老板办公室中,他站在轮椅老男人的面前,代替舅舅负荆请罪:“虽然王怀义教授没有把冷二当成实验品,但我们这十几年来,进行了36组试验,每一组都有十名志愿者进行模拟测试,冷二可代替空白试验组,并且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不仅如此,王教授为了验证试验的安全性,亲自测试了FLX,为了达到和冷二这种特殊体质的状态,他这十几年来通过修行来不断深化自身的意念,调整自身磁场,并且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明天,王教授会亲自测试最后一剂样品,只要成功,永生试验就可以告一段落……”
老男人听了陈天泽的陈述,他的面色稍作缓解。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老男人拿起座机,便听到对方慌张的声音:“王怀义教授为代表的研究所发生了大规模爆炸,所有的实验数据毁于一旦。”
老男人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放下了电话,挥了挥手,示意陈天泽离开。
在陈天泽走出办公室的下一秒,老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缓缓说出一个“杀”字。
陈天泽的信息碎片升腾起来,渐渐消散,变得虚无。
所以说,冷二从来没有被注射过任何试剂,舅舅他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实验品。
“可我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冷二的触手逐渐缩短,变回了干枯的手臂。
“这就是相信的力量。小时候,就是因为对你能看见鬼这件事情深信不疑,所以在发烧的时候,也看见了那些东西,强烈的意念吸引了相关东西。而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内心世界的投影,怪不了任何人。”
“所以,他是爱我的。他是心疼我的。他从来没把我当成试验品!”
冷二已经听不进我说的任何一句话,她时而惊喜,时而难过,她蜷缩成一团,像一团风干的毛线。
我把陈天泽搂进怀里,忽然斗转星移,时空流转。
我又回到了小时候,冷二把陈天泽推进水里的那天,夜里,陈天泽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发着高烧。
我轻轻地走过去,隔着被子,搂住了他。
陈天泽从被子里伸出头来,看着我,惊叫了一声:“我去,冷二说的是真的!真见鬼了!你,你……”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说:“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我很喜欢你。”
时间又回到现在。
我以同样的姿势抱着陈天泽,耳边传来了来自四面八方,远古洪荒的声音,花开的声音,海底贝壳游走的声音,太阳升起又落下的声音,细胞更新代谢的声音,还有来自远古冰雨的声音。
冷二的相信破灭了。
她如同尘土一般,散去了外壳,只剩下一个瘦弱干瘪的女人。
她的脸上还挂着笑。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我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溶解。
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郭小欠儿!你怎么消失了?你是和我一样变成怪物了吗?不,你不会变成怪物,那么你是变成神了吗?”
“我不是神,不是怪物,我是宇宙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