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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已过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25年07月31日

娟  子


沈岸在微信上告诉周鲸落,他在她公司附近,离着不远,问她能不能出来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也行。

 沈岸来微信之前,周鲸落正坐在工位上,面对着桌上几颗喜糖发呆。过了三十岁以后,周鲸落习惯琢磨一些捕捉不住的事情,比如这会儿,她就在想婚姻这件事,从二十三岁开始,有两次,她差点走进婚姻的大门,结果门关上,她留在门外。周鲸落觉得自己是被婚姻遗忘的角落。

手机响了。

 周鲸落看了一眼,按掉,她不接,铃声无休无止,最后她只好接通电话不耐烦地问:“什么事?我正在忙!”

母亲冯桂香凄厉婉转的骂声从话筒里传来,“周引弟,耀祖离家半个月了,我联系不上他!他去找你没!”

周鲸落没好气地说:“他来找我干什么?我不知道!我没见过!”

那端的冯桂香一听这话,崩溃了一样,嗷嗷大哭:“啊呜呜……完了完了,他肯定出事了!他大学毕业一直找不到工作,那也不怪他呀,大学生那么多,哪里有那么多好工作呢?我看他天天愁得不行,就让他去投靠你,你没见到他,我也联系不上,半个月了,那就是出事了啊!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不关心弟弟呢,周引弟呀他可是你亲弟弟啊!呜呜……”

周鲸落再次强调:“我没见过!他没来找我!” 

 冯桂香嚎啕大哭,呜哩哇啦说了一堆,周鲸落耳边到最后只听出“去找他”“他是你弟,你亲弟”!

 她应了声,随手挂掉电话。

“周引弟”很遥远的名字,带着历史痕迹,告诉如今的都市丽人周鲸落,在北方小城里,有生活给她一辈子都不想回忆的记忆。

“周引弟”“周耀祖”这两个名字,足可以说明很多事情。

“周引弟”十岁时候,弟弟周耀祖来到他们家,“周引弟”开启了她的牛马生活。

十八岁时,“周引弟”考上大学,母亲冯桂香收了村长家十万彩礼,要把她嫁给村长跛脚的儿子,“周引弟”趁着夜色跑了出来,在老师的帮助下,靠助学贷款和自己勤工俭学读完了大学,凭着优异成绩,应聘到这家传媒公司,从跑街头订单做起,经历十年时间,做到如今项目组总监位置。

周鲸落抻长脖子朝工位外扫了一眼。项目组三十来号人,只有三四个一周前才入职的年轻同事嘟囔着嘴学习公司条例,其他人都一个模样,戴着耳机,捏着罐绿茶,嚼着零食,一脸冷灰地浏览网页,周鲸落知道,那些网页上的内容不是之前大家动辄狂刷虚拟货币,基金走向而是公司内部网上的优化通告。

 她收回视线,在夸克AI已上线深度思考的时候,扒开一块糖,放在嘴里,软糖带着甜蜜在嘴里化开,周鲸落感到苦逼生活中有那么一点点甜。不用翻工作程序她也知道,下午没有工作安排。这两年市场萎靡,公司盈利项目纷纷转入亏损,董事会逼着运营团队收缩战线,集中资源保关键战场,公司在这个背景下开始裁员。首批员工优化上周完成,今天开始办理离职手续。昨天传出风声,第二批优化名单很快就出来,他们这个组是三年前春节后成立的,做WWPT(网文平台),属于风口项目开发,成立后火了二年,最近风头骤变,AI五秒出文,就像疯狂的趵突泉,每时都喷涌出大量产品,只要你想要,输入关键词,五秒后,一篇文章自动生成。

裁员台风登陆,组里有人会被调去新成立的中心组,但不是全部。听说只留下几个人,做后台维护。一切都结束了,她和多数同事只能等待人事专员的谈话。

 周鲸落有些难过,她喜欢这座城市,它有一股野蛮生长的劲头,现在它还在生长,只是它要忘记为了它付出十年青春的周鲸落了。

她突然想起,来到这里后,无数次地在互联网上浏览这座城市,可来了十年,她从没走进过它的真实空间,还不如那些一日游的外地旅游者。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说,这座城市非常了不起,她高攀不上?

周鲸落的家乡在北方的五线城市,父亲是矿工,母亲是全职主妇。她十三岁时父亲在一次事故中瘫痪在床,贫穷生活改变了冯桂香性格,她变得暴躁易怒,所有的压力、不如意都发泄在小小的周鲸落身上。周鲸落没有任何朋友,她也不敢和任何人交朋友,她参加同学的生日宴,回来晚了,母亲除了打一顿,还去同学家大闹一场,从此以后,她除了上学时间,其余的都在看护弟弟周耀祖。

从十八岁之后,周鲸落便和家里断了所有联系。

大学毕业时,辅导员苦口婆心告诫,现在工作不好找,试用期一千左右,转正后薪水给到三四千就干,就算这样,多数人也要做好啃爹妈两年的准备。周鲸落没有爹妈可以啃,她花三百四十块钱买了张车票,外加十块钱盒饭,南下来到这里。凭事先做好的功课,找到这家传媒公司。面试时她很紧张,感觉随时要尿。HR(人力资源)问了她几个问题,都是一些就业培训时老师讲的基础常识。她紧张地答了。

 HR 忙得很,告诉她试用期三个月,起薪两千八,三个月后转正工资四千五,又让她去弄一份没有心血管疾病和精神病家族史的证明。她知道自己被录用了。

头两三个月,大家热情高涨,周鲸落几乎没离开过公司,吃睡都在公司里,周鲸落跟着组长老周,白天跑客户,晚上回来写文案。老周见人就夸周鲸落吃苦精神,拍她肩膀说煽情鼓励的话,绿茶成箱往组里扛。

在老周极力推荐下,周鲸落提前一个月转正,老周作为本家哥哥、师傅以及直系领导三重身份,给周引弟改名字为周鲸落。

 转正后,周鲸落自学了电脑平面设计,把能找到的相关书籍全找来啃了一遍。学美式英语。日子虽然苦一点。但时代在飞速发展,这些都逼着人不得不全力以赴,暂时她还没有具备和世界拼个你死我活的煞气。

 没想到她撞上了大运,海外知名作家畅销书要在国内发行,需要传媒公司运作,几家传媒公司竞争这个项目,周鲸落在老周带领下,拿出完美策划方案,周鲸落凭借自己流利的口语翻译,获得了知名作家认可,拿下这个项目,从此名声大噪。那几年她运气特别好,干什么成什么,参与做了五个项目,在全市青年技工英语比赛中拿了名次,成了公司骨干,她也一步步升级为现在的项目总监。唯一不顺的是男朋友换了三个,每一个她都认真谈,都没谈下来,究其原因,就是有一个瘫痪在床的父亲,没有退休金母亲,有个比她小十岁不成器的弟弟,三座大山在她后面背着,谈恋爱可以,一旦要进入婚姻,男人退缩的速度比光伏还快。

周鲸落在微信里回复沈岸,二十分钟后自己在楼下等他。

沈岸秒回语音,带着风声告诉周鲸落,他在她公司附近商务酒店开好了钟点房,3个小时,门号是1611,他把货装车后,马上就过去。

 和沈岸在商务酒店见面的习惯是三年前养成的。那会儿她和沈岸正热恋着,正常情况下,她夜里十点下班,项目多时候会通宵赶工,沈岸那时刚兑下快递驿站,说是老板,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所有的快件都要经过他的手,分配到下面快递员手中,收上来的件每一个都要重新打包,验证后,才能发出去。俩人约会老对不上点,节假日也休不到一块儿,好不容易时间凑上了,约会地点也是问题。周鲸落一直住公司廉租房,小两室改成的四五个隔间,空间小,不隔音,没有同居条件。沈岸自己没有房子,吃住在快递驿站。

有一次,心火上脑的沈岸直接对周鲸落说,能将就的话,你公司楼下有商务酒店,我去开个钟点房,98块钱,我们俩安全呆上三个小时,多划算。

周鲸落知道公司附近有很多商务酒店,专门做钟点房生意,大楼里很多人都在商务酒店订房,和另一半或者别的人约会。买房是遥不可及梦,但约会却不能等,等几次可能就黄了。

周鲸落掐着点离开工位,下楼,大堂里见到几个头一批被载员的员工,拿着消掉磁的门禁卡和保安吵架,宣称要从28楼跳下去。周鲸落悲凉看了一眼,出了大楼,沿着传说中的宇宙中心大街走出两百米,拐个弯,来到楼群背后一处工地。那里有一排蓝色铁皮工棚,二楼晒着橙红色的工装和塌了布头的底裤,一些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进进出出,工棚旁有两个快餐摊,一家卖炒米粉,一家卖隆江猪脚饭。

工地是蓝领的地盘,她以前从未来过,还是三年前跟沈岸来过,两人下车,各叫了一份猪脚饭,沈岸还给她加一份猪脚,没想到一口酱香浓郁的猪肘入口,胃就被征服了,哭的心思都有,从那以后她跟沈岸常来这儿吃猪脚饭。

卖猪脚饭女子这会儿正接待几位一身水泥粉尘的民工。她从老汤里捞出半只色泽油亮的蹄髈、斩出一堆油汪汪的肉片,米饭上分别盖五六片,剩下的猪肘丢回老汤里,再往卤肉上搛了两根烫好的油菜、半个卤蛋和一筷子酸菜,浇上卤汁递给民工。民工们往微信里转了饭钱和啤酒钱,蹲到一旁大口吃饭,嘴角挂了油,就拉起下颌上不知戴了多少天的口罩抹掉。

周鲸落和卖猪脚饭的女子打过招呼,点了两份猪脚饭,特别叮嘱她那份要糯香猪脚,沈岸那份要肥肉多的蹄髈,外加一份酱黄瓜,再去一旁冰箱里取了两瓶冰红茶。

刚到酒店坐下,冯桂香电话就狂轰烂炸进来,她拉黑了冯桂香电话,不一会儿,短信上就收到一篇错别字加上拼音200多字小作文,中心思想就是骂她忘恩负义同时,让她必须安置好她弟弟,给弟弟周耀祖伺候好。

刚放下手机,沈岸就到了,旋风似的推开门,进门,脚跟一磕关上门,踢掉旅游鞋、换上拖鞋,老板包往桌上一丢,手套、口罩摘掉,口齿不清地说:“这几天连着发海鲜,盯着打包,一直没睡好,困成狗,累死我了,最后一车了,总算完事了。”

他一屁股坐在床边,勾着腰,拿过盒饭,急不可耐往嘴里扒猪脚饭,周鲸落拧开红茶盖放在他旁边。

 沈岸快速扒光盒饭,仰脖一口气喝掉一瓶红茶,打了个饱嗝。“让我先睡几分钟,睡完起来咱们再说话。”这样说完,他外套没脱,人往床上一倒,眨眼就睡着了。

周鲸落起身脱去沈岸脚上的拖鞋,腿搬上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又怕他上衣搁在身下不舒服,重新整理了衣服,沈岸长的高大,帅气,胸前肌肉和大腿都很健壮。

三年前,周鲸落刚结束第二段恋情,处于失恋后自我怀疑期间,对于爱情周鲸落毫无保留付出,拼尽全力去爱,到最后只是感动了她自己。她太渴望有个家,有个属于她自己的避风港湾。

 爱情很美好,婚姻很现实,到最后真要双方父母见面时,就没有结果。沈岸最初给他们办公楼送外卖,有两次超时,沈岸在电话里求她别给差评,周鲸落安慰沈岸,并叮嘱他不着急注意安全。

 就这样,在那个飘雨的午后,沈岸见到周鲸落。

 第二天时候,沈岸给周鲸落带了一杯奶茶表示谢意,两人熟悉后闲聊,还是老乡,沈岸比周鲸落还小一岁,就这样从开始叫姐姐,后来叫落落,过了一年后叫落落宝贝,现在叫老婆大人。

周鲸落起身沾湿毛巾,给熟睡中沈岸擦了把脸,想热敷一下他脸上的口罩带勒印,想想有点矫情,放弃了。

沈岸大学毕业后,就在社会闯荡,做过很多工作,漂泊过很多城市,直到29岁那年遇到了周鲸落,他便定下了心,用多年打工积蓄加上父母赞助,兑下这个快递驿站。总说多赚钱,买房,然后和周鲸落结婚。

沈岸是家中独子,父母都有退休金,没有负担。

前一段时间,沈岸还提出要去她家正式拜访。

 一听见要去她家,周鲸落就想到前两段感情,第一段是她说了家庭情况,开始时还誓言旦旦男人,一夜后就联系不上了。第二段是从她家回来后,就没了下文。

周鲸落看着手机上母亲冯桂香小作文,六年前,她刚提拔项目总监,老师联系上她,告诉她爸病重,需要做手术,她妈带着她弟弟在老师家门口下跪,求老师要她联系方式,求她出手救救她爸。

她想着儿时父亲下班回来,藏在口袋里的小零食,她骑在父亲脖颈上父亲到处炫耀的样子。

 周鲸落打通母亲电话,拿出了自己这些年攒的留着买房的四十万,给父亲做了心脏搭桥手术。

 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在母亲得知她月薪两万多时候,每个月打电话来就是三句话,家里饥荒像筛子眼,你爸买药没钱,你弟弟补课要钱。

从来没关心过她一句这十多年她是怎么度过的。

手机响,是老师打来电话,告诉她,受她妈妈委托,让她找到她弟弟。

放下电话,周鲸落挨着沈岸坐下,接上耳机刷屏。她想,员工优化的事情是不是早点告诉沈岸,告诉晚了他没有心理准备。又想名单没下来,说不定是幸存者,告诉早了反而惹沈岸着急。项目组事业线好,是公司中流砥柱,两个星期前,公司还在给他们项目组招新人,不像其他辅助部门,这些年评级她都是A,她估摸了一下,就算组里裁掉剩2个人,她也在安全线内。最主要现在她要在学习一下最新夸克AI操作,不能让自己被时代抛弃。她在网上浏览看看有没有AI操作学习班,想报名学习一下。

身体被抱住,沈岸的脑袋贴在她肩膀上,带着睡醒沙哑声音传来,“老婆,你看什么?刚才谁电话?”

周鲸落顺着他的胳膊,躺在他的怀里,举着手机屏幕,告诉他自己要学习AI操作,AI如何厉害。在人们生活中发挥作用。

沈岸静静听着,他喜欢看周鲸落说话样子,感觉此刻周鲸落浑身都发着光。

周鲸落告诉他刚才是老师电话,她弟弟要来。沈岸刚要亲吻周鲸落,他电话响了,接通后,是店里客服打来电话,有几个客户的货出现问题,在店里等着呢,让他现在立刻回去处理。

沈岸抱住周鲸落,往怀里用力摁了一下。使劲亲了她一口。起身,下床,蹬上鞋。

拿起老板包,打开从里面拿一张卡,这里面有五万块钱,给你交学费,好好学,学霸老婆。还有上午收的几百块钱零钱,都给你。

说完后,匆匆出了门。人在电梯里给周鲸落发微信,告诉她弟弟来,别舍不得花钱,带着弟弟好好玩一玩。钱不够和他说,他抽时间请她弟弟吃烤肉。

周鲸落看着手里卡和现金,带着海鲜的味道,她嚎啕大哭。

 被偏爱的感觉真好!

从酒店出来后,周鲸落尝试着去拨周耀祖的号码,但一直关机。可除了电话外,她没有周耀祖其他联络方式,他们从前根本也不联络。

周鲸落盯着冯桂香的号码,陷入迷茫,她不知道怎么找、到哪里找周耀祖。如果真如冯兰香所说,他已经来到这座城市,那么一旦失去联络,想要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她可没那个闲工夫去“捞针”,自己现在都风雨飘摇,管不了那么多事,再说,一个一米八高的二十三岁大小伙子,能出什么事?这样一想,她便把这件事放下了。直到三天后,周鲸落在上班时接到一个陌生固话。

 电话是当地某片区派出所打来的,工作人员向她核实身份后,问道:“你认识周耀祖吗?”

周鲸落心口一紧,忐忑回复:“认识。他怎么了?犯事了?我们好久都没联络过!”

 派出所工作人员说:“最近边境公安抓获了一个偷渡组织骨干,截获了一批即将偷渡人员,其中就有周耀祖,他们是被高薪蒙骗的,是他向我们提供了你的电话,麻烦你过来办手续把人领走吧。”

去派出所的路上,周鲸落心中五味杂陈。她压根就不想管这个弟弟,冯桂香那日打来电话,说周耀祖失联了,她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在冯桂香提出“去找他”的那个瞬间,她努力在脑子里回想周耀祖的面貌,竟然是模糊的。

 一脉相连的亲姐弟,生疏到这个份上,也是不常见。

 可这能怪谁呢?反正不赖她。这其中一切是非因果,都是她母亲冯桂香一手促成的。

周鲸落来到派出所,见到了周耀祖。瘦、高、面色蜡黄、双目无神、浑身灰扑扑、脏兮兮的。他见到周鲸落,张了张嘴,好半天才从嗓子眼儿挤出一个“姐”。

话音刚落,眼圈竟红了。

 周鲸落签完字,办好所有手续,向工作人员道谢,回头示意周耀祖:“走吧。”

 周耀祖像个提线木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到了车里,周耀祖忽然说了句:“给你添麻烦了,姐。”

 周鲸落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冷冷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家吗?”

周耀祖果断摇摇头:“我不回去,想在这里找份好工作。”此时周耀祖的眼中散发着清澈的愚蠢。

 周鲸落冷笑道:“学校好、专业好,才能进大厂拿高薪。你一个自费三本毕业生,我劝你不要好高骛远,踏踏实实从底层做起。刚出校门什么都不会,看到月入五万就奔过去,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个坑啊!人家凭什么给你那么多钱?你会什么?你懂什么?就说现在,我开车,你倒好,直接爬上后排座,你是领导啊!”

周鲸落骂完,神清气爽,她用余光扫了眼后视镜,见周耀祖那张酷似冯桂香的脸埋着头,俨然一只鸵鸟。

周耀祖在周鲸落的屋檐下待了一周,也没能凭自己的能力找到好的工作。最终,还是在周鲸落的引荐下,去了一家外企市场部做经理助理。

这个职位听着有点写字间白领的味道,实则非常辛苦,几乎天天往下面跑,跟合作公司扯皮,搞不定任务回公司就得挨骂,而且几乎天天都要加班,还有许多不入流的饭局要参加。当然,他去饭局肯定不是去吃饭的,他是去给领导挡酒的。

晚上,周耀祖加班到11点才回家,饿得饥肠辘辘,也不敢去打扰周鲸落,自己灰头土脸地去厨房煮方便面。煮好后刚吃了一口,冯兰香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周鲸落坐在阳台的飘窗前,泡着脚、敷着面膜,隐隐听见周耀祖的声音,“不累,挺好的,挺锻炼人……嗯,刚毕业都这样……没有……你听谁说的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哪有不累的工作啊……我刚回来……吃方便面……”

周耀祖挂断电话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周鲸落能听到周耀祖吸溜面条的声音。

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冯桂香。

周鲸落勾起嘴角冷笑,恶作剧般点开外放,于是,下一秒,屋子里回荡着冯桂香的嘶吼:“死丫头片子!你心可真狠!你自己当那么大的经理,就安排你弟弟去跑腿儿!他那么累,饿着肚子,你给做口吃的能死啊?你让他自己吃方便面!有你这样当姐的吗?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姐姐吗?”

周鲸落抓起脸上的面膜,一把甩进垃圾桶,踹翻洗脚盆,大声说道:“当年我高中毕业,刚满18岁,比他现在还小5岁,我一个人出来时,谁照顾我?我考上大学,你为了十万块彩礼逼我嫁给那个瘸子,不给我学费,不给我生活费,你知道那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我一天要打三份工!一包方便面掰两半!别人泡三分钟我泡十分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泡久了面饼会涨很大!我能吃个假饱!”

 冯桂香沉默片刻,强词夺理:“过去的事情总还提它有什么意思呀?那时候家里多难呀,你爸瘫在床上,一分不挣,我能怎么办,就算我们亏待了你,你弟弟是无辜的呀,那是你亲弟弟呀!”

周鲸落正要开口,周耀祖忽然冲了过来,撕心裂肺地冲着电话吼道:“如果你不想我和我姐成为仇人,就别再说了!”

天崩地裂的发泄过后,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周耀祖起身,捡起地上洗脚盆,找来拖布,把地拖干净,又端进来半盆水,放在周鲸落脚下,轻声说:“姐,洗脚,妈偏心我,所有人都觉得我该偷着乐。我不懂事的时候确实偷着乐过,但是长大以后,看着家变得四分五裂,我乐不出来,我只能偷着烦恼,甚至偷着哭。妈口口声声说最看重我,但是她却把我架在火上烤得焦糊,而我还不能怪她,否则就是不知好歹。我能怪谁呢?我只能怪我自己,就不该来这世上。姐,对不起!”

 周鲸落看着蹲着给自己洗脚周耀祖,泪如雨下。哭过后,心里松快了,心里那块十多年寒冰融化了。很多事便看开了,她也不知道是与自己和解,还是与过往和解。总之,没了那么多的恨。起码,她不会再对周耀祖抱有敌视的想法,她愿意承认,那是她弟弟。就是那种很平和的认同,那是她小弟,无悲无喜。

几天后,周耀祖辞掉了周鲸落介绍的工作,跑去离家一条街外的干洗店当学徒。用他自己的话说,除了这里,他找不到同时供吃、供住还给点钱的工作。

周鲸落心里有些不爽,说道:“这要是让冯桂香知道,估计明天就能跑过来杀了我。”

周耀祖局促地笑笑:“你不说我不说她就不知道。姐,这段时间麻烦你了,你给我介绍的工作我也没干好,感觉给你打脸了,对不起。”

 周鲸落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不是滋味。看着蹲在地上一点点清洗顾客裤子上的油迹的周耀祖,尽管她一再暗示自己不要在意周耀祖,可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去找他。看他对客人点头哈腰,看他被蒸汽熨斗烫起水泡的左手,看他稚嫩又努力地吹客人彩虹屁。

客人走后,她把他叫出去,“你在这没什么发展,我明天看看,再帮你介绍个别的工作。”

周耀祖小声说:“姐,我在这挺好的,不想去别的地方。”

“怎么了?生我气?”

 周耀祖挠挠头,叹了口气:“就是觉得夹在你和妈之间挺难的,家里这样我没资格怪你,我也不能去恨妈。唉,怎么说呢,我这个利益既得者,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俩相处。还有,我压力蛮大的,妈一直对我寄予厚望,说什么她和爸将来靠我、我肯定有出息,天天在邻居面前吹儿子,结果呢,我混的这样你说说我能怎么办?家肯定回不去,你那里我也没脸去。姐,说实话,有时候,我宁愿妈没生过我。”

 周鲸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对话。她脚步匆忙,落荒而逃……

干洗店的工作周耀祖也没干长,顾客上万元定制西装被周耀祖洗坏,扣掉学徒工资还差八千元,无奈打电话给周鲸落,周鲸落去交款路上,收到下属打来电话,会开完了,结果相当惨烈。

周鲸落心里一惊,小心翼翼问道:“咱们项目组的裁员过半吧”。下属哭声从电话里传来:“断腕,项目组集体走人。连同您一块!”

一会儿,手机里传来电子解约书,以及n+1赔偿。

 周鲸落游魂一样交完赔偿款,她以为自己能在过半的淘汰中侥幸逃脱,没想到会这样,事情太突然,还没反应过来,顺着本能,开车去了海边,在海边一个度假村开了间房住了下来,她需要自己好好静静。

三天后,平静下来的周鲸落,走了出来,沈岸带着鲜花,站在门口,看见周鲸落,沈岸拿出戒指,单膝跪地,鲸落嫁给我。

那天周鲸落离开后,关了手机,沈岸联系不上她,就来家里找她,遇见了周耀祖,打电话给周鲸落同事,了解所有情况后,他把周耀祖带回驿站,用半天时间教会周耀祖怎么处理货物,然后开车来到海边,在周鲸落旁边开了一间房,静静陪在周鲸落旁边,等她自己走出来。

二人回来时,周耀祖正熟练地用脖子夹着手机,手里拿着账单,在一群货物中间熟练核实账目。

一个月后。

 婚礼进行曲悠悠响起时,周鲸落接到公司董事长电话,特邀她出任公司副总,带领中心组全体成员,用AI技术进军短剧开发项目。

周耀祖带着周鲸落,缓缓地走向舞台中央,郑重地将周鲸落的手交到了沈岸的手里。

 司仪问:“弟弟有话说吗?”

周耀祖接过话筒,哽咽了下,看向现场所有亲朋,随后他努力弯起眼睛,像一个可以做靠山的长辈那样,用沉稳的腔调说了一堆场面话,最后,他又变回周耀祖,大声喊道:“周鲸落,老姐,你一定要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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