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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阁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7年02月21日

朱祉桥


    老琦走了,没死,是离开了。

    刚进高三的时候我快疯掉了,如果仅仅是没日没夜的计算与背题倒也算了,可偏偏有那么多不可理喻的人和事情,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将近一个月。

    老琦的出现无疑是及时的,后来我告诉她,她就像二战时候的苏联红军,给我这个在硝烟与战火中挣扎的活死人带来了生的希望,她想了想说那她也是一名无党派的军人,我当时没明白。

    她转到我班上那天是下第一节课,我没在屋子里,而是去拉屎了,等我回来,路过走廊的时候,这一路所有人都冲我诡笑,笑得老子毛骨悚然,等我醒过神来,萧奇拍拍我的肩膀说恭喜,我问为何,他说学校发善心给你安排个美女与你共度剩下的高三岁月,你的青春之路可有的回忆了。我说你想要就给你,萧奇说自己已经没戏了,班主任很慷慨地安排到你的前座了,你俩在班级最后边的角落里干点啥那是你的自由了,我说别介,我他妈胆小,剖腹产出生的胆子都小。

    说实话,我从未觉得老琦是美女,这让我对萧奇的审美一度产生了质疑,但是不知道为何,全年级的人都认为我把一个大便宜揣兜里了。

    当我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了老琦,我俩对视了一秒钟后就没有再和对方讲过一句话,直到中午。

    老琦是学民族舞的,艺术生。这年头艺术生不稀奇,可学民族舞的我倒是第一次见着。第一次看到老琦的那个上午,她扎起了马尾,没有任何头饰,赤裸裸的把自己的五官显露无疑,个子很高,据说是一米七三。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总有股子艺术家装    老佛爷的气质,太扭捏,太清高,太装逼。

    学校的正厅做得很古朴,天花板上的吊灯却很华丽,但只有我看到了第二盏灯后隐藏的那道裂痕,那还是我刚来这所学校第一天时候看到的,转眼间,真的是转眼间,我就要离开高中了,那道裂痕谁来补上?它在我心里深如谷底,永远不见尽头,就像我茫茫未知的前程。

    “你中午吃饭吗?”这是老琦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心想这是多么标准的一句废话,哪有中午不吃饭的。

    我刚要告诉他吃什么。

    “给我带一盒。”

    “你说什么?”

    “我说给我带一盒。”

    其实她说第一遍的时候我就已经听到了,但就是觉得连个谢谢都没有捞着就白给她干活,让我这苦逼青年心里着实不爽啊。

    我憋了巴屈地说了一声好。

    老琦说话喜欢保持直线匀速运动,不紧不慢,天大的事在她口里说出来就像王二寡妇又出轨了一般随意。

    “我觉得你挺有艺术家气质的,是不是所有学民族舞的人都这这样?”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俩已经是朋友了。

    “不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样的气质。”

    老琦,我可以骂你无耻不要脸吗……

    学校往南穿过两条街有一条河,这条河横贯东西把我们这座城市分成了两部分,河是城里人的命根子,小时候我经常一个人跑到河边尿尿和泥玩,然后把伴着尿液的泥沙堆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可怜的是,小时候那些奇思妙想,现在都没了。

    河边的楼都已经很残破,跟古董差不多。有时候我们就像这残楼,不喜欢被别人吵,与世隔绝一样,也像这河水,静得陌生,无声无息,孤独地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人理会,更不会有人去打捞那沉淀在河里的故事。我们就这样睡在暗滩上,等醒来了就随着波涌漫无目的地流去。

    在这些楼阁中有一幢最高的,十八层,我和老琦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十八阁。

    每当月亮升起来,就是学校里晚自习的时候,也是十八阁最美的时刻,那是我一个高三生见过的最迷人的一种美。

    “知道科本吗?”

    “科比?打篮球的。”

    “不是,是科本。”

    她问我的时候,我正在看远山的树影,犹如一道道疤痕贴在这个夜里,那天的夜晚很凉。

    “我不知道。”

    “一个摇滚者,吸毒之后就再做不出好的音乐了。”

    “然后呢?”

    “死了,自杀。”

    我不知道老琦为何总喜欢把自己脑子里那些奇形怪状的金属乐理论都讲给我听,要知道我一般只听周杰伦。

    我没说话,继续着自己的欣赏。我顺着十八阁往下看,脚下疏疏落落的灯火显得那么无辜。

    “太晚了,你该回家了。”这是她说的。

    “嗯,我走了。”

    《风之变》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虽然在《仙境》这张专辑里显得那么没有棱角。

每到深夜,我的苦闷就会一泄如注,我想知道每一个经过高三的人是怎么回头来看他们的这段日子,至少现在的我很苦闷,我想起自己在日记里的一句话:此去经年无念头,前路茫茫不可知。

    老琦喜欢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一个人听工业、听死亡、听鞭击、听哥特,最后听得自己精疲力竭,他说要把我培养成一个新时代的小朋克,我笑了,我说我还是去练琴吧。

    记得第一首我会弹的曲子是《the story in dream》,十三岁那年,例如《秋日私语》、《献给爱丽丝》、《水边的阿迪丽娜》这些老掉牙的曲子我已经不太费心思,那时我还只知道理查德•克莱德曼,希望自己能成为和他一样的钢琴王子。后来我疯狂的喜欢上了班得瑞,就是那个时候我听见了《风之变》,很多人只知道我是一个听周杰伦的,却不知道我是一个沉默的琴者,而轻音乐就是我的命。

    现在我已经不弹琴了,原因很简单,上了高中。没有人会把我和钢琴联系在一起,包括我自己。我选择了踢足球,但学校又封闭了操场,理由是在中国踢球踢不出出息。我看着墙上的AC米兰全家福无奈得差点死掉。

    有一次我在自习室听萧奇推荐给我的《蓝色之爱》,老师走过来的时候我全然不知,也许老师真是气急了,她扯断了我的耳机,全班同学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有的惊讶,有的习以为常,当然也有完全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根本没有回头看的好学生。

    回家以后我什么都没说,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来到了十八阁,把扯断的耳机埋在了河边,那时候我还没有认识老琦,所以十八阁的名字还不存在,只知道那栋楼很高很高。

    我开始跑去网吧,和同样逃课出来的同学打NBA、打三国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戴上耳麦听轻音乐,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活着的。

    在十八阁上。

    “你要不要听听这个曲子”她递过来耳机。

    我很惊讶他的耳机里也有轻音乐,我接过来塞进耳朵里,但很快我就知道被骗了,耳机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嘶吼与歇斯底里的咆哮,但我没有摘下耳机,她诡异地笑,我没有给她任何表情。

    过了很久。

    “你很有耐力嘛!”过了好一会,她摘下    我俩的耳机。

    “什么歌?”

    “aneurysm”

    “科本的?”

    “嗯,算你聪明。”

    我也笑了,她骗人的时候居然这么冷静。

    “你觉得人死了会怎样?”

她总会问我一些奇形怪状的问题,让我要么一脸黑线,要么大吃一惊。

    “变成灰和骨头。”

    “还有呢?”

    “没了!”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会变成鬼,一个好鬼,一个自由自在的鬼。”

    她讲话就是这么没着没调的,有时候天真得吓人。

    我说那你也是贞子,刚说完她就果真伸出那双冰冷的双手,差点把我掐死。

    从此我和老琦就是这样,在高三的日子里,我抽出少之又少的时间去找轻音乐,而她仗着艺术生的身份整天地逃课,伴随着她的那些震耳欲聋的金属音乐,然后晚补课的时候我们就一起逃离学校来到十八阁,说一些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的事情。

    高一的篮球联赛又开幕了,这一届比上一届打得好多了。

    食堂里的菜还是老三样,学生宁愿在外面吃坏了肚子也不会去学校里吃,因为看起来就想吐,管学校食堂的是一个五十岁的大妈,整天绷着脸,加上更年期,做的饭就更没法吃了。

    生活都是老样子,在你留恋当中轰轰烈烈地前行,永远让你措手不及,生命最诱人之处也许就是世事难料。而青春就像捏泥人,任由你肆意地雕琢、撕扯、再捏合,忽然有一天,你发现泥人在一个固定的形状下僵硬了,你不要呼喊,也不要掉泪,因为,那是你的青春,在你不经意间已经酿成结果了。

    我第一次听《印度之梦》的时候是一个漫长的周日下午,窗外的阳光很足,就是那个下午我看到了大自然强劲的生命力,就像印第安的子民们,他们自信为大地的儿子,他们对大地有无条件的信任与依赖,即使在经历屠杀命运之后,依旧浪漫不减。

    那天晚补课之前我在教室啃面包,晚课是数学,突然走廊人群骚动,有人喊:“河边的楼着火了!”

    前座的老琦猛回头看我,我俩像疯狗一般朝十八阁跑去。

    还好,不是我们的十八阁。是对岸,老琦长出一口气,问我这是什么,我说这是隔岸观火,我俩狂笑不止。

    我们上了十八阁屋顶,冬天天黑得早,她跑得匆忙没穿外衣,我把我的外衣递给她,她摇摇头,我们的脚下堆满了积雪,踩在上面吱吱地响,老琦说喜欢这个声音,就像打破了阴霾之后的天籁,听得心里脆亮!

    现在是晚自习开始的时间了,我们俩决定不回去了。

    “那就不回去。”她淡淡的说,但是还是被我听到了。

    “你知道鬼魔吗?”她继续问我。

    我琢磨一下,好像在哪见到过这个名字,然后我问她市中心的一家迪吧。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

    “我记得有一次我和朋友们去市中心买CD,路过一条我们从未见过的街,我一眼便看见了街的尽头那家鬼魔的牌子,深夜里两个血红色的大字很是显眼,就像这个即将睡去的城里探出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她看看我,确定是在认真地听,又继续说。

    “那里埋伏了好多地下摇滚,同样,伴有一阵一阵地呐喊,你会在那里看见一种彻彻底底的堕落,但从外边看上去,安静得只会让你以为那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

    然后她说小时候姐姐经常会带着她出入于大大小小的迪厅,她坐在高高的迎宾椅上看着别人疯狂和呕吐,慢慢的她也渐染上了这种别人看似近乎极端的情绪和性格,她说后来发现姐姐每天都去,最后明白了,那里所有的金属乐迷是一个联盟组织,联盟的名字叫“野”,而她的姐姐就是盟主。

    “这些人骨子里很好,他们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后来他们知道我是盟主的妹妹,便每次来都给我带好吃的,我现在还记得他们当中一些人的名字:老小子、大四、三猛、血人……别看他们名字怪,但都是好人,听说血人做东北菜还是一绝呢,以后结婚了一定是个好丈夫,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他的孩子都已经很大了吧。”

    “再后来呢?”

    “后来,姐姐的一个同学找到了她,说自己在一家KTV做鸡,被抓,跑到这里来避避风头,姐姐允许了,可没想那个到的是,那女人却在我姐姐这里拉起了客,后来招来警察,连我姐姐一起带走,那女人跑了,姐姐也没解释太多,便与警察们走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姐姐被无罪释放,老小子和血人他们张灯结彩地迎接他们的盟主回来,但是姐姐却再也没有回来。”

    人有时候就像是烟火,慢慢升空,不声不响,你可以注视他,却永不知他接下来会绽放怎样一种奇形怪状的美丽,那美丽让你炫目又让你变得盲目。

    突然老琦问我想什么呢,我说没有,想想以为今天是十八阁着火了,吓死我了。

    她突然跑到一根护栏旁蹲下,摆摆手,招呼我也过去。

    “我们要不要一起保佑一下这十八阁,今天的火灾让我担心了。”

    我说怎么保佑。

    “刻字,拿石头。”

    我撅着屁股去给她找了一块石头。

    她用力下去,四个字:永远、平安。

    地理课上,老琦转过头来问我马尔马拉海盛产什么,是大理石吗?

    我问她哪个马尔马拉,是巴尔干和小亚细亚中间那个吗?

    她说是。

    我刚要回答,突然发现教室静得吓人,刚才还滔滔不绝地讲南美洲石炭大冰期的地理老师已经怒不可遏地等着我们俩。

    我示意老琦转过去听课,可已经晚了。

    两分钟后我和老琦站在了地理组办公室的墙角,屋里还有几个正在备课的老师,看都懒得看我们一眼,其实她们不知道,我们在背后都给他们起过外号,十班的地理老师叫糖三角,四班的地理老师叫大波浪,不仅大波,而且浪。

    老琦偷偷用手拽了我的衣角一下,问我最近出了个新曲子听了没。叫《My Way》。

    我差点喷出血,说那曲子老掉牙了。

    “我没听过轻音乐,别他妈笑话我”老琦悄悄地说。

    她又问我最近还弹琴吗。

    我说没有,自从上了高中就没打开过琴板。

    老琦是我班唯一一个知道我弹琴的人,真是奇怪,和我在一起生活数年的萧奇不知,却被这大个子娘们知道了,世界真奇妙,不来不知道。

    “我一个女孩都听重金属,你一个老爷们听轻音乐。”

    我说你在我眼里压根就不是女的,你是条汉子。

    过了一会,我说你不懂,钢琴是我的命。

    “如果没有摇滚,我也会死掉的。”

    她又接着说:“每次听到金属音乐,我都会想起在鬼魔的日子,想起老小子、大四、血人他们,那是我童年的所有。”

    那一瞬间我记得我很可怜老琦,觉得特伤感,一下子想起自己。我的第一个钢琴老师是比我大三岁的姐姐,我喜欢她,后来她消失了,就像老琦的姐姐一样,那一年我十一岁。

    终于下课了,地理老师走进办公室,把我俩叫到她面前。

    “上课讲话,你们有没有点理想?有没有人生的信念?两个差生!你们知道世界上最宽的瀑布是哪个吗?你们知道兴都库什山脉是如何形成的吗?你们知道沼泽地在我国的分布吗?……”

    我说不知道。

    其实我在心里说:最宽的瀑布是莫西奥图尼亚瀑布、兴都库什山是褶皱形成、我国的沼泽地在三江平原和大小兴安岭还有青藏高原。

    但是我没有讲,我怕老师下不来台,我很欣赏这个地理老师。有一次我哥们萧奇发高烧,家里没人,这地理老师愣是自己开着车送萧奇去了医院,这种场景只有在小学课本里见到。

    走出办公室,老琦要回教室,我说去外面找一个同学,忽然老琦转身叫住我。

    “你还没告诉我马尔马拉岛盛产什么,是大理石吗?”

    我说你猜。

    “我不猜!”

    “好吧,你听好了,我——也不知道!”

    老琦已经把37码的大帆布鞋飞过来了。

    父母决定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是个单间,价钱已经谈拢了。搬家那天我只负责自己所有的书。

    我问父母可以把钢琴搬过去吗,我爸说除非你考艺术生。

    我没再说话,冲我爹伸伸舌头,表示友好。

    这次搬家也并非一无所获,父母决定把大衣柜搬过去,就是在那个大衣柜下边,我翻出了一张遗失多年的CD,那是一支非盛名的乐团,几乎没人知道,但其中有一首歌我只听过一遍,让我喜欢的近乎疯掉,这张CD是一位去新西兰的女同学送我的,那时我上初二。

    我打开CD,封面上灰尘随着封面翻转,跳到空中,狂妄地舞蹈,好似孙悟空被关押了五百年后的重见天日。我犹如翻开了一段尘封的记忆,那首曲子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我的眼里,在我的记忆里荡来荡去。

    从此我开始奔波于学校、家和十八阁之间。同学问我上次在地理办公室和一个大美女站在墙角是什么感受,我说你和一个比你高半头的娘们站一起是什么感觉,他们哈哈大笑,他们除了笑还是笑,而我除了笑还有很多笑不出来的东西。

    高三,一个意味着一切即将结束的年级。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青春就像杳无人迹的沙丘,随着时光的洪水面前滚滚流动,只有烈日在看我,看我那死般的沉寂,只有我自己的心里还保留那么一点希望。

    曾经有人问我高三是什么样子的,我笑着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把太多的时间放到了轻音乐上,我总想有一天没了轻音乐与钢琴,我会是什么样的,但我从未想过一个人的高三是什么样的。幸好我遇见了老琦,这个苏联女红军。

    每次我抬头都会看见教室里黑压压的一片,或是奋笔疾书或是默默背书,我突然觉得欣慰,一群为了理想而无声奋斗的人,教室前面的高考倒计时还在不断地转,转得让时间自己都喘不过气来。

    我总在想如果我们累了,时间可不可以停下来,等我们一下。

    可是时间如果累了,我们等过他吗?人性的自私是可耻的,然后我继续低头背政治题。

    我们学校有两个教学楼,高三的学生有单独的一个楼,这个楼不会像高一高二的那样喧闹,高三大楼的正门是一个硕大无比的门额,黄色砖瓦被盖成波浪状,如云,那朵巨大的云承载了所有的高三生的梦想。

    数学,一门让我一辈子也不会弄懂的学科。看着好多人津津有味地做往届的高考题,我却永远不知道怎么用“插板法”求排列,怎么用各种老师自认简单我却看起来很神奇的方法求数列的和,所以数学老师来上晚课,我是总不会逃课的。

    那天我正在听导数,如果没记错的话,高中数学课本里只有这一章我学得好。

    老琦鬼使神差地递给我一个条子:十八阁在哪?

    我一愣,这是什么问题,我回到:在河边。

    “导数的最值指的是先求出y=(x),然后在区间里的极值再将这些极值与f(x)、f(b)比较,其中最大的一个为最大值,最小的一个为最小值。”数学老师正在唾液横飞。

    老琦回复我:可他在我心里。

    原来老琦这么在乎我所忽略的东西,我有些不知所措。

    老琦似乎总能在第一时间看穿别人的思想,她知道我有些下不来台,过了半天又递给我一个条子: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满着矛盾,你认为我们那些听着疯狂绝望的人都是放荡不羁的吗,我总希望过着一种如你那轻音乐一般的生活,可是我终究是一辈子也得不到他。

    老琦有男朋友?我虽说习惯了她总给我大吃一惊,但这次我绝没想到。我一瞬间忽然觉得老琦的可怜,她不是我眼中的女汉子,不管外面多坚强,她也会累。

    十八阁是我最用心的地方,你知道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

    “那就好,兔崽子!”她笑了。但我分明看到了她的眼泪。

    二模考试快到了。

    我依旧每天早出夜归,但好在租了那套房子之后,我不用再去挤公交,离开了每天早晨总会听到司机咒骂乘客的声音。

    每天中午,我不再去外面和朋友花天酒地了,那种事情只有高一生才做得来,食堂的饭仔细品尝也没有那么难吃,虽然三年来一直没有换过菜样,所以我和朋友们开始每天穿梭于食堂与教室之间,每天中午一打铃,我就会拿着饭盒去和大家一样蜂拥挤进食堂,要知道去晚了就没有肉了。

    备战考试犹如一段麻木的旅程,列车开得飞快,而窗外的景色却木然,你就这样看着,却永看不完。

    我和老琦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因为忙着艺术联考,所以她每天下午都不会来上课,晚自习也不会再出现在我的前排,我知道她此时一定是在家里看《重型》,或听着摇滚乐,而我却在教室里安静地背着近现代历史,偶尔抬头看看老琦的座位,总回忆她突然转过来看我的眼神。

    我和母亲一起把我的CD和CD机都收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收拾那天我格外地高兴,还有四个月就要高考,我破例剪了个球头,贴着头皮去掉了我三年的记忆。

    我开始去补数学课了,我爸给我找的老师,时间定在每周日的下午。虽然是冬天,但阳光还很刺眼,我就这样坐在公交车里,在阳光的伴随下去补课。窗外的那幢楼,正任由农民工们叮叮当当地建设着,建好之后他会不会很高?

    学校吊灯上的那道裂痕不知什么时候被补上了,我站在下面看了很久,脖子都疼了。

    二模的成绩出来了。

    我前进了十名,这是让全班震撼的结果。

    “晚上去十八阁”就在我得意之时,收到了老琦的短信。

    真的是好久没去十八阁了,我犹豫起来,是逃课还是回教室自习?

    我决定回去自习。我的书桌里乱得一团糟,每次收拾得很整齐之后都被我往外抽书时弄得一塌糊涂,根本保持不了几天。我先拿出了数学,再拿出地理,就这样依次排好,又是整洁如初了。可是就在我整理的时候,看见了自己昨天新买的第26期的Painkiller,封面是圣约,北京演唱会的那场宣传照。那是一场空前盛况,上千名乐迷用自己整夜的行动与呐喊完成了向金属神邸的顶礼膜拜,而当我把它反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MARDUK的血脸,上面写着“黑暗的大气在云端升腾,沉重鼓击中酝酿着不详的征兆,当亡灵吹响号角,生命的收割者步步靠近。”

    我决定前往十八阁。

    “你们什么课?”老琦问我。

    “数学。”刚才上十八阁的时候衣服被刮破了,所以我显得很懊恼。

    “到底来不来十八阁,你是经过一番思考的吧。”老琦笑了。我发现她的牙齿很白,但更惊讶于她的问题。

    她看出了我的疑惑,于是继续说:“从学校到这里只需要走十分钟,而你用了三十五分钟,除去吃饭和走回教室的时间,你至少思考了十分钟,根据你的性格,不会有节外生枝的事情。”

    “没有,走得慢而已。”

    “算了,衣服都刮破了,还说走得慢。”

    她转而半侧身地看我,说“没关系,我没生气。”

    我也笑了。

    今天的夜色很特别,让我看过之后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我发现老琦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这几天瘦了,看上去有点弱,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个大红色背包,背包下两条丝带被风吹在空中狂肆地飘扬。

    “你猜我这里装了什么?”她突然说话了。

    我把目光移向她的眼睛,试着看出些什么,但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不知道。”

    “龙胄。”

    “龙胄?你真的买到了?是哪一款。”

    “圣徒撒旦,红色那款,长袖的。”

    “我的天。”

    记得那时老琦让我在杂志上看这款衣服的时候是在上早课,那件衣服我也很喜欢,但我没买,因为买完也没机会穿,而老琦不同,她的摇滚装就差这一款了。

    风停了,老琦伸出细长的手指在空中做了一个小鸟状,嘴里嘟嘟地说飞呀飞呀。

    “总有一天,我会和心爱的人去流浪世界,我们会背上吉他,走累了就停下来,依旧唱着歌,直到终老,你觉得如何?”她说。

“很好。

    “我的家是一幢二层阁楼,我在楼上,每次回到家都会拉开天窗看外面万家灯火,在夜幕下维持自己的呼吸。”

    “伴着摇滚乐?”

    “也不全是,偶尔听听轻音乐。”

    “怎么了,被我熏陶了?”

    “是的。”她不否认。

    “看来我还有点价值。”我笑了。

    说着说着到了九点钟。

    “你该回家了。”她对我说。

    “你呢?”

    “我不回去。”

    “留在这。”

    “是的。”

    “好吧,再见。”

    我回家便睡了,因为把老琦单独留在十八阁我很放心,那里不会危险。

    后来的好几天里我都没看到老琦,没有上学,手机也关掉了。我被选进了学校新组建的小班里,这个班是二模中进步最大的同学中抽调出来的30名。我依旧周末去补数学课,在去的路上,发现那家被农民工叮叮当当打造的高楼已经建成了。

    “喂,你干嘛呢?”电话里的老琦很安静,就在消失的第十七天我接到了她的电话。

    “我正在上晚补课,你怎么没上学?”

    “今天是什么晚补。”

    “数学,你还没回答我怎么没来上学呢。”

    “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啊,你怎么没上学呢?我问你第三遍了。”

    “我给你买了样东西,自己去取。”

    “去哪啊?”

    “那里!”

    “哪里?”

    老琦在电话里突然沉默了,我嗅到伤心的味道。

    “十八阁!”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我来到十八阁,看到地上有一个很严实的包裹,上面落了一层淡淡的灰尘,我拂去灰尘,打开,看见了一件长袖衬衫,是维京冬日的摇滚装,我突然很慌张,惊得我坐在地上,一抬头,却看见了老琦上次在围栏上刻的字“永远,平安。”

    从此之后我再没看见过老琦,她就像一颗流星,在我在高三的岁月里划过,划出一道亮,没有说你好,没有说再见。

    “你们知道吗?河边的那幢楼着火了!”又是上次那个同学喊了起来。

    我听完笑了,这句话对于我永远是个骗局。

    “哪个啊?”

    “就是河边最高的那个,有十八层的那个!”

    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老琦。